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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章五


作者有话要说:</br>祝大家端午节快乐!今日更新两章,以作庆贺。

        “为何?”洛霖饶有兴致地问道。

        凤归云正襟危坐,格外郑重地看着水神:“大抵是因为——做棋子的不如执棋的,执棋的不如观局的。”

        她在脑海中迅速理清思绪,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棋子乃身先士卒,危急时刻便是飞蛾扑火,自身难保;执棋者乃统领一方,权利虽大,却无奈深陷棋局。若遇险境,恐难以脱身。”

        “所以,归云认为做一观局者最佳。既能守住自身性命,且又能纵览全局。要是有机会,能坐壁观虎斗。待时机合适,两败俱伤时,坐享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就如今日般,归云只肖向义兄稍稍授意,便让这局棋上的两方输赢各半。”

        她说话时,没有一字一句是含糊不清的。反是,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徐徐图之,层层递进。每一句都清楚地传到洛霖和彦佑的耳中。

        洛霖听后不免内心又是一阵唏嘘。可心下思索片刻,便觉不对:“棋局倒是无谓,毕竟是输是赢,无谓争执。然,放在天下时局,就得另当别论。天下事,变化莫测。你又怎知自己不会入了局,成了他人的手中棋?”

        洛霖淡泊名利,就连天下时局也甚少关注。诚然,凤归云谈论的是棋局之上的事情,他却依稀从中品出了别的意思。

        凤归云斟酌一番道:“能不能独善其身,全凭本事。如果真有再也不能坐壁观虎斗的一天——”眼神一凛,没有半分犹豫,“那便入局。”

        洛霖再次默不作声,就连一旁聒噪的彦佑也没有开口。

        彼时——

        洛霖心中叹惋明珠蒙尘;彦佑愁眉不展,抱恨终天;而凤归云,正楞楞地盯着一处光秃秃的石板路,好似神游在外。

        围坐在棋盘的三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

        好在水神府里的小仙侍领着一个仙娥从垂花门穿过,打破了三人的僵局。

        洛霖府里的仙使,上到鹤发古稀,下到黄口总角。不管仙龄几何,放眼整个水神府清一色全是男子。

        而今看到一个小仙娥出现在水神府,犹如贫瘠之地上长出了一株花骨朵儿,可以算是洛霖府上百年难遇的奇景。

        待小仙侍站定后,朝水神恭敬地弯腰作揖:“仙上,云梦泽派仙侍找少主回去。”他侧身让出自己位置给身后的仙娥。

        那仙娥轻挪莲步,浅浅对水神福身。抬起头,一对杏眼扑闪扑闪,颇为灵动俏丽。

        她凝眸望去,这不是服侍自己的年糕吗?簌离身边多的是侍女,为何这次找来自己身侧的年糕传信?

        她心头一颤,难不成簌离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

        “年糕?”彦佑也察觉异样。面上的轻浮之态淡了几分,反多了几分凝重,询问道,“今次怎得是你来传信?可是云梦泽那儿出了什么事?”

        年糕面上仍旧是一派言笑晏晏:“少主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主上身边的仙侍都被派去做其他活计了,无人可遣。这才使了小仙过来,请二位回去。”

        看着年糕这番做派,凤归云如拨云见月,心下了然。

        年糕虽然是服侍自己的仙侍,却也是簌离一手栽培出来的,算是簌离的心腹之一。

        要是搁在平常,簌离有事儿找彦佑或是她,都是随便派遣身边的仙娥们来找。今天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竟派年糕前来。

        恐怕簌离那儿真的出了什么事。

        年糕上前将放在牡蛎壳上的灵火珠小心捧于掌心,朝水神那儿微微伏身告罪:“今日打扰上神雅兴,还望上神勿怪。”

        洛霖面无表情地摆了下手:“无妨,这局棋正好下完,也不算打扰。”

        彦佑就没有年糕沉得住气,匆匆向洛霖作揖,便往府外奔去。

        凤归云看着他慌忙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息。

        他还是和千年前一个模样。即使当初一夜之间,突然转了性子,但只要听到关于簌离的事,便会心急如焚,一夕之间打回原样。

        这蛇精怕是没救了……

        “年糕,我们走吧。”她轻唤了声,年糕从石桌上捧起灵火珠往云梦泽赶去。

        云梦泽坐落在洞庭湖底,是簌离所居之处,其内里是天然的溶洞。洞内晦暗不明,隐约可见洞顶倒悬着石幔。幸而溶洞里只有一条蜿蜒小路可以走,以至于不会迷失方向。

        年糕沿着那条路走向溶洞最深处。

        深处的溶洞一侧摆着两人高的大牡蛎,上头放着一颗半个牡蛎大小的硕大珍珠,珠身散发出月白色的光晕,将整个溶洞深处照得犹如白昼。往旁望去,便是簌离的洞室。水晶珠帘从洞顶垂下,内衬着层层叠叠的水色纱幔。

        洞内时不时吹过潮湿且稍带凉意的风。顷刻,纱幔微拂,珠帘轻轻荡起。相互碰撞间,叮咚作响,如鸣佩环。恍惚间,似置身于林中泉涧。

        年糕撩开帘子走进去,一入眼,凤归云只道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

        而彦佑,早已立在一侧。

        簌离拥着一个干瘦的小娃娃,手把手教他如何握笔。她频频低头看向小娃娃,时而对他展露一个慈爱的微笑,时而给予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每每簌离给一个甜枣,小娃娃眼中就多几分光亮与希翼。

        不知怎的,她下意识瞥向立于一旁的彦佑。

        他恰好站在背光处,光线从他的发丝缝隙中倾泻,点点斑驳映在半边脸上,显得晦暗不明。面上虽无甚表情,但凤归云多少能猜到,他大抵对这场面很是不快。

        在场的几人,除了年纪尚小的小娃娃之外,皆心知肚明。簌离正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于是,年糕乖顺地走到彦佑身侧,静默等待簌离的传唤。

        一撇一捺间,一个字便在笔下成型。

        簌离微扬嘴角,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低头哄道:“鲤儿,自己写一个好不好?”

        “好!”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回道,毫不迟疑地顿首,提笔开始练字。

        提及“鲤儿”,凤归云忙侧眼偷偷打量彦佑。正如她心中所想,彦佑听后身形微晃,脸色比之刚才更是难以言喻。

        小娃娃年纪还小,就连从未练过字的凤归云都知道,这样小的年纪练字,笔力不足是常事。

        小娃娃咬着唇,颤颤巍巍地一笔一划下笔。那张白净的宣纸上,落下点点墨汁,力透纸背。末了,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可见练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多艰难。

        他缓缓将笔搁于笔山上,小心翼翼地捧起宣纸,献宝似的捧至簌离面前:“娘亲!看看!”

        簌离柔柔一笑,接过他手中的纸,轻扫了一眼。片刻,她脸上的笑意缓缓沉下,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簌离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缓缓收拢,平整的宣纸上立时多了层层沟壑。

        小娃娃见此情形,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凤归云见识过簌离发怒是何等歇斯底里,疯癫得可怖。她自觉莫要掺和此事,省得到时候城池失火,殃及池鱼。

        彦佑却不似她这般置身事外,察觉不对,便赶忙开口:“主上,不知有何事将我们二人唤来至此?”

        簌离面色稍缓,扭头望向彦佑那处,黑黝黝的眸中带着明显的不愉。她松开臂弯,轻柔地抚了下小娃娃的脸庞:“回去好好把这个字练好,等母亲有空再陪你练字。”

        小娃娃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扭身奔到彦佑面前,伸出短小的手臂环住彦佑的腰身,扬起小小的头颅:“彦佑哥哥!”紧接着,委屈巴巴地说,“你已经好久不来找我玩了。”

        彦佑轻轻将手放到他的头顶,拍了拍:“小泥鳅,你先回去。我和主上谈完事就去找你。”

        “说话算数?”小泥鳅眼睛亮了亮。

        “嗯,说话算数。”面对小泥鳅,彦佑不似以往轻浮,反而十分郑重。

        小泥鳅很容易满足,听到彦佑向他保证,便一蹦一跳地蹦跶到凤归云面前,眉眼弯弯地向她道安:“归云姐姐好!”

        她有意往簌离那处瞥去。

        望见簌离那张阴沉的脸,本来到嘴的话硬生生地止住了。

        多说多错,她既不想和彦佑站一条线,也不想冒失地得罪簌离。只得面上带笑,微微点头,择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幸而小泥鳅大大咧咧,并不把她的举动放在心上,只一味蹦蹦跳跳地出了洞室。

        凤归云伸长脖子目送小泥鳅的身影,直至从她的目光中消失后,方转过头看向簌离。

        簌离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温柔,就像是洞内扬起的风将所有温柔慈爱通通刮走,留下的仅剩一张阴暗的面孔。

        “刺啦”一声,簌离平静地将手中薄如蝉翼的宣纸撕成两半。随后,两半宣纸变成了四半,四半又变成无数碎屑。她把碎屑握于手中,缓缓顷倒。

        零星碎屑轻飘飘地飘荡在空中,最终宿于地面。

        簌离唇边露出了一抹刺目的笑:“你刚刚叫他什么?”

        彦佑像是没有意识到此刻的簌离已经濒临癫狂的边缘,淡淡回道:“小泥鳅。难道不对吗?”

        簌离瞬间怒目圆睁,猛然抬起头,怒视着彦佑。垂落于一侧的发丝被风撩开,露出被发丝遮掩住的丑恶疤痕:“不对!不对!都不对!”她站起身,冲到彦佑面前,揪住他的领子,歇斯底里地嘶吼:“他是鲤儿啊!是我的鲤儿!”

        彦佑眼中浸满了痛苦与苦涩,艰难地告诉她:“不,他不是。就连我也不是。”

        簌离恍惚了下,双手捧起他的脸,如视珍宝:“你也是我的鲤儿。你们都是我的鲤儿。”

        彦佑望进她眸中的最深处。

        癫狂之下是彻骨的留恋与思念,他差点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彦佑下意识地攥住自己宽大的衣袖。冰凉柔滑的缎面,像极了附着鳞片的蛇。

        他不忍,却不得不咬牙反驳:“不,我是彦佑。”

        洞庭湖中,可以有千千万万个鲤儿。可没有一个,是她心中的鲤儿。他是一条青蛇,一条曾经以为自己是尾红鲤的青蛇。

        而现在,他已认清现实——

        一条青蛇永远成不了红鲤。

        南柯一梦,终有黄粱梦醒的一天。可是,簌离何时肯醒?

        簌离眼中的希翼变得支离破碎,最终湮灭。她低落地垂下手臂,摇摇晃晃地跌坐在榻上。乌油油的发丝一点点滑落到她的脸庞,遮住了那块可怖的伤疤。

        ——一切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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