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遥想大前年

明川。

        宋荔之外，大家一致以为，和皓月鸡贼地生造了一个名字。

        和皓月却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也算很久了。

        三年前，明老师大学毕业后落地北锵市，任教于北溟高中，并被同事介绍成了和皓月家房客。和皓月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这张奇怪的关系网中有没有起到过一些作用，老妈似乎一点都不了解她在学校的情况，但似乎又了如指掌，她甚至能叫得来她们学校所有校长、副校长、主任和她任课老师的名字，人脉拓展到高中部，和皓月一点也不惊讶。不只这样，老妈在得知明老师是知名师范大学毕业的物理系高材生后，非常高效地说动明老师成了和皓月物理奥赛“外挂”老师。学校本来为竞赛生聘请了专门的老师，但远没有明老师的一对一教学让和皓月受用。可以说，和皓月初三的物理竞赛能拿到全国一等奖，军功章上有明老师的一半。

        而明老师最关心的，一定是他的大侄子，名叫明川的家伙。

        和皓月在明老师的家庭相册里见过明川的照片，刚出生时候的光屁股造型，3岁的5岁的，最大的那张8岁，依然是个白白圆圆的小萝卜头。明老师很爱讲明川八岁以前的趣事，有内容有细节，8岁之后的形容则笼统模糊但溢美之词毫不吝啬，仿佛那个叫明川的少年，此子只应天生有，人间难得几回寻。

        和皓月当然是不信的。亲人滤镜害死人。

        “有图有真相才有说服力啊，明老师。”

        明成远翻遍手机相册，最多的是风景照和物理题型，鸟姐的自拍和两人的合照也很壮观，那个需要密码解锁的相册，看和皓月一脸八卦，明老师准备解释，就在这个时候，闹钟响了，明老师拿车钥匙，和皓月背包，两人出门。

        明老师要到宋荔家里做家访，起因是宋荔做了一次“高中生恋爱”的主题直播，几天之内涨粉到10万，且在北溟中学模拟了这个盛况，连老牌摇滚巨星张楚的成名曲都被同学拿到广播站烘托气氛。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张楚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大家应该相互微笑，搂搂抱抱这样就好……

        宋荔现在跟爸爸还有爷爷一起住，爷爷在奶奶去世后这几年记忆开始出现问题，总以为奶奶还在，常常在阳台一坐就是半天。宋爸北上回来后也越来越沉默寡言，照顾爷爷，准备宋荔的一日三餐，有时间就到姑姑家的饭店后厨帮帮忙，都是些不需要交流的工作。宋荔在家里也是无话可说的状态，家里的气氛不能说凝重，倒更接近于寂静。和皓月跟明成远被迎进门，都是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家访进行的很机械，明老师跟宋爸一问一答，很配合看起来就像完全不配合。结束后，宋爸要留明老师在家里吃饭，明老师辞谢后，宋荔跟和皓月再次蹭明老师的车到和皓月家“做功课”。

        宋荔很爱到和皓月家里来，不但是因为和皓月，宋荔跟沈爱香也很聊得来，忘年交，也许美女之间总有点惺惺相惜。

        “笑什么呢？”沈爱香拍了和皓月的头一下。

        和皓月捂脑袋：“哦，我想起了鸟姐推荐的一部日剧，讲两个忘年交女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宋荔用眼神扔过一个疑问，和皓月解释，“就是我给你推荐的那个鸟姐，明老师的女朋友，我们未来的师母。”

        和皓月跟宋荔笑着看她们的明老师，明老师本来就忘了板起来的脸，彻底放弃了表情管理。

        “没大没小。”沈爱香睨了和皓月一眼，“明老师，明川是不是快搬过来了？”

        “应该是，先准备好。”明老师讲了太多次明川要来北锵，一次又一次地食言，最终成了一个狼来不了的故事。难免心虚。

        晚上，宋荔睡在和皓月屋，两人夜聊。

        宋荔：“明老师叫你妈什么啊，从来没听过他称呼你妈什么？直呼其名？沈姐？总不能跟我一样叫阿姨吧，虽然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

        和皓月：“叫香姐。”

        两人咯咯乐，宋荔：“那明老师知道阿姨的香是哪个香吗？”

        和皓月：“我妈假装自己的香是湖南的湘。”

        宋荔翻个身，把手搭在和皓月肚子上：“那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假装我的宋是送子观音的送？”

        和皓月拿开宋荔的手：“不，你的宋，应该是送（宋）你离（荔）开的送。”

        宋荔摸自己肚子：“哎呀，不错不错，我下次直播就讲这个。”

        和皓月：“不是不让你直播了吗？你还敢讲这个啊？”

        宋荔侧过身来，拧和皓月脸：“月月同学你在想什么，我要讲的是谐音梗。”

        和皓月也侧过身，拧宋荔脸：“对不起，是我造次了！”

        比起“传说中”明川的器宇轩昂芝兰玉树，宋荔的美貌挺秀鹤立鸡群却是现成的。

        宋荔是初三那年转学来到北溟初中的，在那之前，宋荔度过了她短暂又漫长的高光时刻，那是属于童星宋荔的光辉岁月。她被称为这座城市的明日之星，曾是北锵市知名的代言人之一。

        还不到定论“伤仲永”的时间。

        宋荔的父母都曾是少年宫的老师，自打宋荔记事起，几乎是全天候跟爸妈待在少年宫，上学后，也几乎把所有周末和节假日都贡献给了才艺学习，舞蹈、绘画、唱歌、播音主持……

        宋荔生得好，是踩在她本就外貌优越的父母身上□□的好，宋荔爸妈一开始只是把宋荔带在身边方便照顾，捎带培养一下女儿的淑女气质。很快他们就在女儿身上看到了“明星”的潜质，几年里，他们带宋荔参加了各种各样的才艺比赛，宋荔家里至今摆满着她的辉煌战绩，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状奖品。

        小小孩童荣耀加身，同时构建出了宋荔的成名之路。

        改变命运的，是一部叫做《懒猫爸爸》的电影，十岁那年，导演到少年宫挑选小演员，宋荔跟另一个叫做夏典典的女孩儿被选中，俩人跟另外六位女孩共同参加了剧组长达半年的表演培训，有一位中途放弃，三位被淘汰，电影开拍前，只剩宋荔和夏典典进入到了最后的角逐。

        后来宋荔得到了那个角色，这中间经历了什么，宋荔没说，宋荔的原话是，他们让我和我爸妈回家等通知，又过了一个月，他们定了我。和皓月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在对宋荔的无脑崇拜中，只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根本没想起来问一句那夏典典呢？

        后面的故事乏善可陈但永远经典，电影《懒猫爸爸》成功，观众记住了大荧幕里那个灵气十足的小女孩，记住了宋荔这个名字，当然他们喜欢叫她的另一个名字“小懒猫”。

        乘着这部电影的东风，宋荔成了北锵市电视台的签约小主持，据说在那之前从未有此先例。此后几年，宋荔一边在全市人面前出尽风头，一边还能接到一些影视约，在全国观众面前露脸。

        小小年纪，收入不菲。她爸妈也早已辞掉了原来的工作，为女儿单独组建了一个艺人小团队。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宋荔小学毕业，宋荔爸妈决定再往前走一步，他们来到了北京，等待更大更好的机会。

        事实让人沮丧。机会不能说没有，状况跟巅峰时期比却沦落云泥，且不说在北京住房出行花销增加了一大截，为了撑门面，他爸妈倒也舍得，花大钱把宋荔送入国际学校，业余则专场知名的才艺培训机构。

        但《懒猫爸爸》那样的机会是再也没有遇到过，转折发生在宋荔主演的一部ip电影，电影表现平平，最大的争论和热点却在戏外，13岁的宋荔饰演18岁的女主角谈恋爱，又有人爆出接这部戏并不是出于宋荔本人，于是宋荔的故事成为刚刚兴盛起来的新媒体狂欢，网上充斥着大量知音体和标题党，用以控诉这个无良父母和工具人小女孩组成的小作坊。

        一夕之间臭名昭著。

        也有人嗅到了宋荔身上的话题性，宋爸宋妈给她接通告参加节目，主持人拐弯抹角引导宋荔去控诉自己的爸妈。宋荔深夜失眠，成长期骨骼酥脆，某天在楼梯上被人撞了一下，没站稳，左腿骨折进了医院。出院后，宋荔说，“爸妈，咱们回家吧。”

        宋爸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或许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吧，沉默片刻后，同意了宋荔的提议。回到北锵之前，全家出去旅游了一个星期，那也是宋荔成名以来少有的休闲时刻。

        初三，宋荔转学到了和皓月她们班。即使在这里，也并没有那么多人认识她，“小懒猫“彻底沉睡。

        她妈妈留在了那里。

        宋荔刚来的时候很沉默，漂亮、少话、但很懂礼貌，可以说笑得非常专业，但凡有人跟她打招呼，她都会在第一瞬间回馈唇红齿白八颗牙齿的标准社交笑。

        彻底奠定“校园女神”的地位，发生在不久后的初三动员大会上。师生代表们发完言，一个刚刚挑染出一头惊艳红发的男生跳上主席台，从学生代表和皓月手里抢过话筒，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情书当众表白，全校沸腾。

        和皓月在短暂的无措后看向人群中的宋荔，她先是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生，又有点厌烦地看着周围的人，茫然片刻跟着散会的人群回了教室。

        不知道从哪里传开来，私下里很多人都称呼宋荔做“吉祥物”。

        有一个高中部学长偶尔会来找她，他们会在走廊聊会天，或者一起到食堂吃饭。某天课间，很爱阴阳怪气的男生苏晨跑进教室，做出宣告秘密的样子却无比大声地喊：“吉祥物笑了。”

        活跃分子秦淼接话，“真的假的？跟谁笑的？”

        见有女生接话，苏晨更来劲儿了，挤眉弄眼道：“能跟谁？当然是跟人，”用嘴型念出“老公”两字，“那个高三哥们儿。”

        教室里好几个人都笑起来。

        “瞧你这点出息，说一个女生的坏话。”和皓月课间没出去，刚写完最新的化学练习册，每一句话都进了耳朵，这时候忍不住仗义执言，她说话的时候，从教室外进来的郭鹏直接拧着苏晨的胳膊，把他按在了门口的课桌上。

        两个男生拧打在一起，互相嘶吼，和皓月虽然替宋荔说话，但她其实有点怕，用江耀的话说，越是这么个货越不讲究，真要动起手来，那就被动了，自己这个武力值堪忧啊。

        感谢郭鹏鹏，这个以学校教工子弟的身份进入北溟初中，又长期霸占班级倒数的猛人，两年多了，跟和皓月这个年纪第一并没有什么交集，此时两人一个眼神有了同仇敌忾的冲动。

        上课铃响熄灭了两位男生的战火，给和皓月郭鹏留下了友谊的种子。他们约了中午一起吃饭，顺带邀请了默认一个人吃饭的宋荔。

        “你是不是吃不惯这个，我知道有一家馅饼特别好吃，下午，要不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去吧？”和皓月主动搭话。

        宋荔双手碰了一下耳朵，拿出两只无线迷你耳机，对和皓月笑笑：“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和皓月看郭鹏一眼，郭鹏鹏同学从花痴转为吃惊的表情惟妙惟肖。

        “我看你没怎么动筷子，以为你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和皓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指指郭鹏，“我们想请你去外边吃。”

        宋荔眼里出现一个问号，看看面前的两位，意思是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为什么呢？和皓月想起郭鹏鹏说的，急中生智，“因为我们是你的粉丝。他说他小时候还去电视台看过你呢。”

        “哦。”宋荔说，“但是我没有时间。”

        郭鹏鹏还是一脸笑意，和皓月却要变脸了。宋荔无来由一阵紧张，脱口而出解释道：“我之前落下太多功课，最近在追进度，时间安排得比较紧。”

        和皓月有点尴尬，看向宋荔手里的迷你耳机，“这个好精致啊。”

        宋荔把耳机递给和皓月，和皓月放到耳朵边，正在播放的是《桃花源记》的原文。和皓月突然想起来，半个月前宋荔被当众表白，无动于衷原来不是功力强或反应慢，而是，她真的没听到。

        想着和皓月就说了出来。

        宋荔也笑笑。

        和皓月：“那你追进度还顺利吗？”

        “嗯。”宋荔拖了一个长长的音，家里原本各科都给她请了一对一家教，但现在家里并没有什么经济上的进项，之前折腾的这两年，别说没挣到，还搭进去不少，最后只留了一个大一学生段逸尘。段逸尘各科都能教一点，一周两次都在周末。平时上下学程烈哥也会帮忙，但程烈毕竟升了高三，每天能匀出半个小时已经很够意思。

        主要还是要自学，得实实在在的用时间用心。宋荔不断地告诫自己。

        “要不我帮你吧？”

        宋荔很惊喜，年级第一的女生，主动给自己补习？

        和皓月凝神看着宋荔的眼睛，真好看啊！

        宋荔抿抿嘴，被和皓月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谢谢！”

        和皓月先乐了，宋荔也笑起来，两人一扭头，郭鹏大口吃着饭，踊跃参加光盘行动。在两人的盯视下，郭鹏端起饭盘：“那，我走？”

        那是和皓月跟宋荔友谊的开始，转眼就快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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