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战争篇归来
——
“快快快让一下！满仓！帮我一把！”
军区搭建的露天医院里摆满了单床，伤兵们要么坐在床上，要么行动迟缓地往前挪。忽然听见一声大喊，紧接着一个身强体壮，浑身炭黑的高大男人便冲进视野。一看样子就是刚从前线回来没来还及收拾，背上还背了一个已经昏迷的战友。
“让一下让一下！”
“慢点！慢点慢点！”
这会儿军区医院送来的伤员突然增多，高粱好不容易才叫住一个浑身是血的白大褂。医生见势，扒开顾一野双眼照了照，迅速指向旁边的担架——
“把他放这上面，轻点。”
……
“高粱？！怎么回事？！”
“班长左肩和腹部受伤了，昏迷快二十分钟了。”
高粱慌忙一回头，发现向他提问的人竟然是排长张飞。
“……受伤了？”
张飞视线试图绕开高粱看看顾一野的情况，面前的担架却立刻被两名医生抬了进去。细节没看清，确是细思极恐。
自己带出来的兵，哪个受伤了这个当排长的都会心疼。
“排长，你……”
高粱视线下移，看见张飞右腿缠着带血的绷带，脸色更加沉重了一些。
张飞：“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你们是怎么回事？”
周遭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吵得高粱心慌，战场上的那刺耳枪声就在他身后炸裂，可倒下的却不是他。后背那股温暖的气息与呲在脸上的血柱让他永远都无法释怀，如果顾一野不那么做，现在自己已经死了。
张飞见高粱眼泪唰唰往下滑，便拍了拍肩膀，让他做到旁边床上。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两拨敌军溃散的小队，他们在暗……家贵，轰六都没了。还有毛班长。”高粱咬着后槽牙抽泣着，双手放在大腿上紧紧攥着，“还有一连跟我打过架的兄弟，牺牲了一大半。顾……顾一野伤成那样都是因为我——”
“好了好了。”张飞轻抚着对方后背，一阵酸楚涌上鼻尖。“饿了吧，来，吃个苹果。”
那苹果身上全都是泥，高粱擦也没擦咔嚓一大口咬了下去，那股又酸又甜的汁水刺激着充满灰土与硝烟的味蕾，这如获新生的滋味让高粱心底一沉，翻着满当当的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更猛了。
“排长你知道吗，顾一野他真不是人……他，他。”高粱抽泣着，“他受伤之后，明知道危险非要自己一个人先过河。他为了给我们节省弹药，自己拿着一把根本就没有子弹的枪往前冲！还有，还有轰六，他吸引火力自己往枪口上撞，我觉得……”
张飞吸了一口凉气：“战友们的牺牲，我很难过。”
高粱没忍住，哭腔嘶喊着：“咱们九连弟兄们就剩这几个人儿了排长……顾一野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他要是出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顾一野很坚强，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
高粱倒在张飞怀里放声痛哭，手背间被泥土糊干的伤痕在嘎吱的攥拳声中重新撕裂开来，抹去眼泪时在脸上留下一道亮泽泽的血渍。
。
战争结束后，各队清点现存人数以及伤亡人数，将伤势较重的士兵转移到了陆军医院总部，其余战士搭乘火车回到各自原先的连队。
“高粱，吃点东西。”
“我不饿。”
张飞见他拒绝，又跑到他另一边儿：“吃点吧，专门给你留的。”
“九连的弟兄们，他们连断头饭都没来得及吃。”高粱蜷缩在车厢一角抽噎着：“我吃不下。”
张飞见他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也只好作罢，高粱不愿意吃，谁也不能掰开他的嘴给填进去。
火车咣咣当当左摇右晃，车厢里的士兵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想当时三个月之前的下午，那缕明媚的阳光射进半掩的车门缝隙，顾一野开着摩托车载阿秀嫂子一路追着火车往前跑，当时整列火车的士兵都出来敬礼了，可仗真的打完了，车厢里却只剩下了零零落落几个人蜷缩在角落。
高粱还算是情况比较好的那个，最起码还能说正常话。牛满仓自打战场下来之后便常常心惊胆战，一个人呆着，有人叫他碰他，便立刻将对方当成敌人拿枪举着，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班长说战争结束，他会带着九连所有兄弟走过凯旋门。”
“你说什么？”张飞问。
“班长他说，说战争结束……”高粱鼻尖一酸，颤音呜咽起来：“他会……会带着九连所有兄弟走过凯旋门……”
——
经过上级的统计核查，在这场激烈的战争中九连是伤亡最惨烈的连队。经过协商讨论，上级决定授予九连以标兵连的称号，同时进行观察评比，对士兵进行适当的晋升奖赏。
张飞与阿秀原定的婚期也因此后延。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尽管九连洗清了渣子连的历史，变成人们口中连连称赞的标兵连，但九连的士兵们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战友牺牲时如梦魇般的鲜血之中。
高粱时常在夜晚忽然惊醒，侧躺在皎白月光中再也睡不着了。寝室里原先此伏彼起的打鼾声也没有了，高粱经常睁着眼，望着下边空荡荡的寝室发呆，看着看着察觉到牛满仓竟然不知何时也醒来了。
他们再也没有听到关于顾一野的任何消息，即便高粱曾好几次鼓足勇气去敲秦汉勇的门，最终却还是默默离开了。倒是秦汉勇，有一天专门把高粱叫进办公室像是要说点什么，结果也没怎么开口，而是把顾一野为他写过的自我之歌展开，平平整整地给了高粱。
此时已值冬季，晚上天黑的早，通往宿舍的水泥路上路灯坏了俩，只得借着十米开外的微弱灯光走夜路。
“满仓。”秦汉勇眯着眼确认着，“是你吧，高粱呢？”
“团长，他应该在训练场呢。”
秦汉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自己加练，这还是之前留下的老习惯，现在就算是想改估计都改不掉了。
“我知道了，今天训练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在战争结束的四个月里，不光是秦汉勇，还有张飞，陆平凡都感觉到了高粱的蜕变。这种成长似乎是漫长的，又是一夜之间的。他从一个成天想着耍小聪明，嬉笑玩闹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有责任有担当，兼具稳重与血性的男人。
“高粱。”
“……”
“还练呢？”
高粱听罢，抽出旁边毛巾裹着头擦去满脸的汗水，随后将毛巾往肩上一搭。
“团长。”
秦汉勇向前几步，稳住面前来回摇摆的沙袋，视线又默默扫向高粱又红又肿的手背。
“今天顾一野来过了。”
“……我知道，满仓告诉我了。”
“嗯。”秦汉勇与他并排坐下，背靠墙壁长舒一口气，“是在你外出的那段时间，你们时间不巧，没碰上。”
高粱微微喘息，这边刚喝完一口凉水，下一秒便自我取笑似的轻哂道：“这哪是时间不巧啊，他根本就是不想见我。”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嘿~你这个——”秦汉勇阴阳怪气指了指，转脸凑近悄悄话：“你当时和顾一野不还是那啥么，现在人家来了，你们怎么也不想着见一面啊？不喜欢了？”
“不——是——”
“反正我觉得这次你俩都怪怪的。”秦汉勇越想越不对。
“他怎么了？”
“说不上来，就是知道你没死，就没往下问了。”
高粱看起来似乎对这件事早有预料，秦汉勇真说出来了，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弄得一边那个团长心里有些毛嗖嗖的。
“而且你现在也很奇怪，你知道了顾一野来过，也没往下问。你俩是不是——”
高粱：“行了别说我们了，你跟赵团长怎么样？进展到那一步了？”
秦汉勇拿着高粱水壶刚喝一口，听见赵团长又噗一声吐了出来。
“至于吗你？！”
“你怎么又扯到她了，现在我们在聊你和顾一野。”
“合着一开始你强烈反对，到现在到了可以谈恋爱的时候，您又开始撮合我俩了是吧？”
秦汉勇语重心长：“没错。”
高粱哈哈一笑，想着顾一野不在身边的四个月里，每每路过他的床位，看到曾与他一起待过的地方，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张阳光又沉稳的笑脸。他想见到他，越快越好，有好几次高粱在凌晨的微光中醒来，看着下面空荡荡的床铺都快要想疯了。
可今天他真的来了，高粱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这样，我缺乏恋爱经验，团长还是好好跟赵团长处着，让我多学习学习。”高粱歇够了，唰得起身准备继续训练，“这叫向模范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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