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黎岁笑

夏日初晨，东方既白，朝露未晞。姜昕带着两个丫鬟去给娘亲请安。打她回府以来，每日晨昏定省都不曾少过，虽然姜夫人顾及姜昕身体，最初想要免了这礼。但姜昕前世痛失双亲，今生已是上天深厚于她，赐她与血亲共享天伦之乐。姜昕情愿多多侍候在娘亲身侧，于是便朝着姜夫人撒娇撒痴，姜夫人怎么受得了？最终自己就放任姜昕去了。

        姜府内院的布置与姜老爷在外人眼中的形象一致，雅致清贵，府内不曾有什么刺眼夺目的色彩，建筑多形制朴素，饰以嶙峋怪石，题上隽永诗词，无一处不整洁干净、无一隅不赏心悦目。姜昕又想到苏州郭府的府邸，虽都是富贵之家，但两处相较，更显得姜府底蕴深厚。

        一路上，常常有内院丫鬟走过，见了姜昕连忙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她们早已在姜昕与朱姨娘的第一次交锋中看出这位姜家嫡女能耐，能让嚣张跋扈的朱姨娘回到自己院里怄气摔碗，又岂会是性格可欺的小白花？

        姜昕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下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若说从前是看在老爷夫人的面子上对她尊敬，而如今的尊敬便是完全出自于她自身

        这是姜昕想要看到的，前世她有家世有才貌，却因为自己的愚蠢与懦弱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这一辈子，她会尽力让自己强大。

        姜夫人连续几日起得极早，送走姜老爷上朝后，便在院子里研究起药膳。等姜昕来请安时，便看见娘亲斜躺在软塌上，眉目慈宁，手中正拿着一本医书。每每此时，姜昕心中都会强忍住心中的酸涩。

        “娘亲？”姜昕走到姜夫人身边，试探着询问道。

        姜夫人见是女儿来了，便将手里的医书合上，照例问了姜昕的身体状况。姜昕自然是称好。

        “昕儿，近日为娘遍寻了医书药典，却未曾见过你每日喝的那味。真是稀奇。”

        姜昕解释说那药乃是四方游历的高人所赐，寻常典籍中自然寻不得。姜夫人点头称是，提议说要去城外的法喜寺焚香祷告，向那位高人道谢祈福。

        姜昕脑海中浮现起红衣少年的身影，想到那人脸上时常挂着的洋洋得意的笑容，又想到自己与娘亲为那人祈福的模样，不由地摇了摇头，嘴里扯了谎：“那位高人临走前特意嘱咐过了，不必谢他。”

        姜夫人除了心里感叹那位高人性格古怪外，也未在这件事上再坚持。姜昕见状在姜夫人脚边坐下，十分熟稔地为其轻按着小腿。

        “源弟近日总来找女儿玩呢。”

        “那正好，陪你解解闷。”

        姜昕笑说：“还记得女儿离家前大约与他现在一般大。”姜夫人闻言有些动容，姜昕见缝插针道：“源弟也快到进学的年纪了吧？”

        姜夫人淡淡地说：“你爹爹已经安排了门客给他讲学了，你不必操心了。”姜夫人这样冷淡疏远的态度是有原因的，自诞下姜昕后，她多年未有身孕，妾室却先她一步生下长子，这本就是打她的脸，更何况婆家还因此不喜她。即便此事与姜源这个孩子无关，但姜夫人也难做到喜欢他。

        “那可怎么行？”姜昕细数那些还算熟识的名字，“东郡王府的小公子、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还有那个将军府的小孩，哪个不是师从名师？再不济都是致仕的国子监讲学。我们太傅家的公子又怎么能输给旁人呢？”

        姜夫人微微蹙眉，道：“昕儿，你要知道，你与姜源虽然都是出身太傅家，但并非一母同胞”

        姜昕凝噎，看着姜夫人微微不满的眼神，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又被她咽了下去。没能诞下长子、受婆婆冷眼一直是娘亲心中一道隐痛，她又怎能告诉娘亲她此后不能再孕——在这隐痛上浇一盆冷水呢？

        姜昕眸光流转，话锋一转道：“娘亲，与女儿年岁相近的血亲除了郭林表哥便只有源弟，郭林表哥的为人您也知道。女儿终归是个女儿家，若是将来没有年岁相近的兄弟作为仰仗，又如何在娘家立足呢？”

        姜夫人将这话听了进去，是啊，太傅府里人丁稀薄，老爷膝下子嗣如今唯有昕儿和姜源两人。即便自己以后再有孕，那孩子与昕儿年岁便差十余岁若是自己不能再有孕呢？

        思及要害处，姜夫人对姜昕的建议深以为然，她是得给源儿的前程好好谋划。

        “娘亲，女儿听说国公府的小孙子也该到进学的年岁了，不如到时将源弟送去做伴读？既解决了源弟入学之事，又加深了两家情谊。”

        姜夫人眼神不明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姜昕被这眼神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应在在娘亲面前再多些伪装的，可是她又不愿对着这位自己的至亲隐瞒。

        最终，姜夫人叹了口气，自己放在手心里宝贵的女儿应该是不晓世事的模样，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吗？姜夫人心中暗暗想着一定要派人去娘家一趟，去查查女儿在那里过得是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昕儿，你能这样打算，为娘很欣慰。为娘明日会与你爹爹商量此事的。”姜夫人怜爱地看着姜昕说道：“昕儿若有心事，一定要与为娘说。”

        姜昕心中热乎乎仿佛淌过一条暖流，即便她表现得再反常，娘亲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只是担心自己是否受了委屈。有这样好的娘亲，是姜昕修来的福气。

        所以，这一世，哪怕自己的仇怨不能报，她也要化身一堵坚壁，护亲人周全。

        下午姜府有客来访，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姜府比邻而居的武陵伯府家的夫人与小姐。姜夫人告诉姜昕，武陵伯爵位虽低，但领京城节度使一职，在京城勋贵间亦举足轻重。

        姜昕知道武陵伯，前世，武陵伯家的小姐不知为何欲与自己结为闺中密友，自己那时虽然刚刚回京，但满心满眼扑在郭林一人身上，情爱占据了她全部的生活，她哪还有空去搭理武陵伯家的小姐？

        如今，姜昕的想法变了。自己身在内宅无法得知朝堂上的局势，但或许她能够从这些京城贵女身上窥见些消息。

        黎岁笑是武陵伯与夫人自幼娇惯长大的幺女，性格贪玩淘气，好奇心旺盛得不行。自打听到府里丫鬟八卦说姜府回来个嫡小姐，黎岁笑一日日里心痒难耐，变着法求着娘亲带她来姜府玩，伯夫人拗不过她，挑了个宜拜访的日子，带着礼物与女儿来姜府做客了。

        姜夫人出面迎接了她们。姜府大厅，黎岁笑左顾右盼，没找到与自己同岁的女子，便问道：“夫人，您的女儿呢？我过来是找她玩的。”

        姜昕被这话逗笑，喊出姜昕引着黎岁笑下去玩了，自己则与黎岁笑的娘亲谈天。

        花廊上，一素衣清雅的女子走在前面，身后衣着桃红的女子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二人之间一时没有言语。

        姜昕用余光打量着黎岁笑，前世她与黎岁笑相互往来不多，她的容貌在记忆里早模糊了，如今见了才终于有种拨开迷雾现明月之感——黎岁笑比她矮上几寸，但并不算娇小，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活脱脱一个瓷器娃娃的模样。

        四下寂静，唯有二人前后相差不大的脚步声。

        姜昕心中不免生起疑惑：她怎么记得前世的黎岁笑主动得很呢？唉，罢了，自己主动与她结交也并无不可。

        “你”

        “你”

        两人同时停下，黎岁笑腼腆地说：“你真好看啊，有种、嗯，怎么说，江南女子的感觉。”

        姜昕倒是没料到黎岁笑会先评论一番她的容貌。

        “妹妹也很好看。”

        “我是认真的！她们都说李丽淑是京城第一美人儿，依我看，你比李丽淑好看多了！”想起自己讨厌的那人，黎岁笑嘴里的话好似泄了堤稀里哗啦全冒出来了，“那个李丽淑不就仗着自己的眼睛大一些、皮肤白一些、嘴巴红一些吗？整天一副自己最美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姜昕及时打断她：“妹妹过誉了。”

        “嗯，”黎岁笑看着姜昕，郑重地点了下头，“对，你还比她谦虚。我喜欢你。”

        突然被表白的姜昕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硬着头皮道：“妹妹喜欢就好，妹妹想吃点什么吗？”

        “你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芙蓉糕有吗？”黎岁笑丝毫不在意形象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腹，然后抬头可怜巴巴看着姜昕，眼里写满了祈求。

        姜昕命人下去准备，两人在姜府后院的小亭子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天。当然，她们之间一直是黎岁笑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听，姜昕则耐着性子坐在一边听她说话。黎岁笑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一个愿意听她啰嗦的人了，对姜昕的映象又更好了几分，心中已经把姜昕当成了自己的闺阁密友了。有了这一层想法，黎岁笑毫无顾忌地把自己身边的贵女的那些八卦一股脑全告诉了姜昕。

        姜昕听这些前世她并不知道的事情听得津津有味，同时，她也努力从这些八卦中理清楚了贵女圈里的关系。比如吏部侍郎家的小姐李丽淑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女，但是很多小姐都看不惯她；又有安乐王的明珠长乐郡主不日前曾与人当街争抢头钗；还有谁谁家的小姐暗恋睡睡家的公子等等

        八卦一说起来便收不了尾了，等黎岁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该回府的时辰了。

        姜夫人尽地主之仪，将伯夫人与黎岁笑送出府。临别前，黎岁笑将姜昕拉到自己身边，悄声道：“昕姐姐，我们下次辰侯府上见，倒时候你可要打扮得好看点！我保准李丽淑比不上你！”

        “好啦，与你昕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走？”黎岁笑应了自己娘亲一声，对着姜昕挤出个狡黠的笑容，然后蹦蹦跶跶跑到娘亲身边。

        辰侯府？

        姜昕心中不解，为何黎岁笑会与自己提到下次在辰侯府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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