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先锋
漫漫山关，行军困难。
从京畿取梁州，须经闻铃道。
闻铃道为连接着京畿地区与梁州一带的重要驿道，它原为商道，故而以此为名。
但由于它是穿越秦岭最快捷的驿道，这一次平定梁州叛乱的四万先遣军队便从这里南下收复梁州。
元光从军营中出来，攀爬上周边的山峰，她向北远眺，群山之外，那里是京城。
她思考一件事，为什么叛军没有在死守梁州的同时掌控巴蜀，以巴蜀为根据地，梁州为先锋营，向北部的京畿出击？
因为她们收回梁州，太简单了。
她思来想去，大概只有一个原因。叛军兵力不足，自保尚且困难，唯有依靠地势苟延残喘，再发展军力，与大周对抗。
而这梁州与京畿地区有四条要道相连，闻铃道只是其中之一，纵然是有易守难攻的关隘阻拦自要道而下的大军，但对于本身只有三万兵力的梁州镇军和三万反叛入伍的叛民，想要守住梁州绝非易事。
所以，他们弃梁州而走。
于是在六至会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的崔乘与梁州叛军残部一同难逃入蜀，成为叛军的中流砥柱。
而要从梁州取巴蜀，不顾绕远行军千百里而直接进攻的话，只需要拿下两条最近的要道：跑马道和南梁道。
叛军若是死守跑马道的要塞剑阁关和南梁道的关隘固平关，便可抵御来势汹汹的大周军队，在巴蜀盆地偏安一隅。
现在，在她们拿下梁州后，京城的消息也传来，皇帝将六至会经年来的恶行一一昭告天下，又将六至会贼首行笃明正典刑。
听说那一日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去观刑，看看这位皇帝陛下曾经的未婚夫、风头无两的状元郎走上歧路后的下场。
而奉辰卫则在四处抓捕六至会中的人，甚至翻出了当年的旧事，已经过世的高官崔标竟然是六至会的创始人之一。
这件事令皇帝震怒，她下令开棺掘墓挫骨扬灰。
随后崔氏一门面临严苛的刑讯，崔家之中，唯一免于奉辰卫审问的大概是远在扬州的崔静猗了。
她在扬州为官多年，且差点遭遇六至会的毒手，排除了嫌疑，而知道父亲曾经参与了谋逆之后，她竟然冷汗直流，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的父亲竟然把崔家拉入了这样的险境，也把他的女儿当做他们阴谋的筹码。
崔静猗只能感叹幸好自己能苟活下来，幸好皇帝没有株连九族。
不过扬州的事不是元光现在关心的内容，她最密切关注的是叛军动向。
元光回身，看向了身侧陪着她一同登山的潘如臻，她道：“潘先锋。”
“臣在。”
身披甲胄的潘如臻低首应答，兜鏊之下的面容被投上了一层阴影。
“传我命令的兵士已经出发了两日，你去打探后续，顺便查一查六至会罪行被公布之后叛军有何反应。”
虽然元光比潘如臻年纪小，但元光在武成王墓前已然一战成名，就算她不是太女，潘如臻也会欣赏她、佩服她。
得到命令的潘如臻即刻动身出发。
——
既然是打探而不是游击，就不能暴露身份。
梁州叛军是从南梁道逃的，说明南梁道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潘如臻打算前往跑马道查看。
潘如臻点了二十来个人伪装之后策马进入与梁州接壤的利州地界，跑马道穿行利州而过，这一带也因来往商旅而繁华起来。
虽然如今战火烽烟已起，但百姓为了一口饭吃还是得出门营生。
于是她们扮做商旅。
卸去了盔甲的潘如臻就太像一个京城名门闺秀了，她的一张脸太秀致了，这大概是随了母亲潘若兰。
因为这张脸，她被别人看轻过很多次，尤其是在慕强成风的军旅之中。
她这张有些美丽、有些秀气的脸看起来“太好欺负”了。
那年她十七岁，在她还叫赵如臻的时候，她化名为“潘臻”应征入禁军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一点。
她的父亲赵韬追随太主，一路平步青云，其实她要是想加入禁军女承父业，是完全没有必要走平民应征、比武考校的那一条路的。
但是她与父亲生了嫌隙。
赵如臻只有一个妹妹如琢，怎么也没能再有个弟弟，这一点让赵韬极为揪心。
可两口子年纪大了，再也无望了，又看着两个女儿逐渐长大，便渐渐绝了再生一个的心思。
父亲或许是有些怨言的，所以对生出了叛逆的少年赵如臻严苛了些，但等到她做得好时，又会感叹她怎么不是个儿子。
所以赵如臻对父亲是憋着一口怨气的。
于是她为狠狠打父亲的脸，悄悄参与了那一年的禁军选拔。
女子亦可入征，是早就由太主定下的规矩，但她为了躲开父亲的耳目，化名应征。
太过的秀气的潘臻在考校之中被轻慢，幸而她多年以来勤学武艺，以一套行云流水的枪法和对战之中锋芒毕露的攻势成功脱颖而出。
她拿回了本该得到的正眼相待。
又因她的表现太过出众，力压群雄，得到了太主的召见。
这时她才想起以潘臻之名是否犯了欺君之罪，在太主含笑称赞之后，她便和盘托出化名欺君的缘由。
女儿的坦诚让同在一旁的赵韬担惊受怕，于是便出列请罪，称自己教女无方。
而元衡却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可造之材，军中是需要勇往直前的锋芒与锐利的。
她一笑：“赵大将军不必着急着请罪，若是如臻现在和以后随了母亲姓，便不算欺君了。不知如臻与赵大将军意下如何？”
于是她就用起了潘如臻这个名字，开始了她在禁军之中的历练，她渴盼着一展所长的机会，不愿意长久地处于父亲的庇护之下。
皇帝下令平叛之际，主动请缨的人之中就有她。
现在策马于密林小道的潘如臻知道等待已久的建功立业的时刻已经到了。
利州并未失守，城中就算有六至会的余孽，他们也不敢招摇过市，如果他们对利州有所图谋，他们极有可能依托山势隐藏行踪，再等待时机发起进攻。
于是这一行商旅“迷了路”，进入了利州城郊的山林。
山林之中果然有异常。
阳光从林隙落下，投射在地上被踩踏出的小径上，马蹄走过，被惊扰的灌木抖动着身体，点点光斑在茎叶上晃动。
不知名的飞鸟突然拉开了嗓子，突兀的叫声回荡在蝉鸣阵阵的深林里。
前方探路的亲卫突然勒马回身，空气中乍然响起了“嗡”地一声，只见林木之间一道黑影闪过，那亲卫反应敏锐，迅速抽出暗藏的长刀，凌空一舞，迎风而去！
铁器争鸣之声尖锐刺耳，而后潘如臻听到了铁器坠入草丛的闷声。
马队悄然变幻阵型，将潘如臻守在中央，而亲卫们皆提刀按剑，警惕非常。
潘如臻打量着四周，前方两株绿树之间捆绑着暗色绳索，若不是细细查看，与林木浑然一体的布置根本无法发觉，方才那一阵嗡鸣便是由绳索弹射出暗器而导致的。
她们闯入了别人的防御系统。
就在潘如臻打算继续向前探查的时候草丛中突然钻出来几个人，那几人面目黧黑，头戴草环，身负棍棒，手持镰刀，动作夸张诡异，若是黑夜碰上莫不是以为撞上山中之鬼了。
“弓箭准备！”
潘如臻低喝，她自己也从马背后“货物”之中抽出了兵刃。
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即引弓拉满，箭锋直指林后之鬼。
那几人见状便跑，于是潘如臻下令让亲卫追回。
在潘如臻看清对方的“兵器”之后，便知对方不是什么精锐部队，兴许只是山匪而已，她自然没有示弱的必要，抓来问问便知这些人为何装神弄鬼了。
待亲卫将这些人抓回来，听到了她们的挣扎和喊叫才知这是几个女子，不过她们几人将面庞涂黑，为的是什么？真以为敌人会被吓跑吗？
“你们是谁？在这林中做什么？”
潘如臻居高临下地问这几个被绑在树桩上的女人。
其中为首一人不服道：“你又是谁？闯入我们的营地意欲何为！”
“曹延襄麾下，行军先锋，潘如臻。”
潘如臻没有隐瞒的必要，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些奇怪的女子没有援军。
“曹侯麾下！”为首那名女子惊到，于是她又打量起潘如臻和她周边的亲卫。
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位领头之人身边尽是英武的女子，她们当真是曹延襄的部下吗？
“你也出身赤云吗？”那名女子带着惊喜和怀疑问道。
赤云，是一支所向披靡女子战队，若是真的是她们，她和山寨中的姊妹们便不必担心被男人侮辱和欺凌！
“你到底是谁？又想打探什么？”
潘如臻的好脾气到此为止了，长刀出鞘，刀锋抵着那名女子的咽喉。
被刀锋抵着的女子有了一丝惊慌，她急忙道：“我们都是大周的百姓，从绵州叛军手下逃出来的！”
绵州已经被叛军攻占？怪不得前往传太女之令的使者没有消息。
潘如臻似信非信，又问：“既然是百姓，为何不入利州，却在这山林里装神弄鬼？”
“将军有所不知……”说罢，那女子竟然哭了起来，泪水冲刷了她脸上的黑色染料，留下一道滑稽却悲伤的痕迹，“绵州已被叛军攻下，他们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就怕他们又攻下利州，所以才在山林之中苟活！”
怒火中烧的潘如臻知道她们为何面涂黑色了，为了隐瞒自己女子的身份；也知道她们得知自己是曹延襄麾下为何又惊又喜了，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为了验证她说的是否属实，潘如臻让她带着自己和卫队进入了山林之中的山寨。
据她说，山寨之中都是拼死拼活从沦陷之地逃出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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