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北归
八月中旬，萧瑟的秋风席卷朔州北部的赤云军驻地，曹延襄和天子的特使传令内侍阿金回到了这里。
风餐露宿、快马加鞭让四十出头的阿金疲惫不已，看他那要死要活的模样，曹延襄便“体贴”地安排人简单地为他接风洗尘，晚些再宣旨。
风里来雨里去的曹延襄赶路赶得这么急就是怕北赵闻风而动，不过一回来看到营地里风平浪静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她的父亲曹协得到消息拄着拐杖在营帐门口等她。
曹延襄过去后与他说了她在明光宫中的谈话和她的打算，尤其是称赞了太主的远见卓识和宽广心胸。
须发黑白相间的曹协听完无不叹息地说道：“可惜太主是女儿身，要不然凭着她的出身和能力，一定能稳坐太子之位顺利继承大统。也许永宁年间的祸患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模样，又哪来这么多受苦之人？可惜，可惜！”
曹延襄靠在桌子边上，回来一口水没喝又叽里呱啦说了许多，于是直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灌了几口，不满道：“你总是这样说，可惜太主不是男儿，可惜我不是个男儿，可惜靖儿不是个男儿。”
“呵，男儿确实金贵。”
曹协被这么一顶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与亡妻李清云膝下有两儿一女，老大曹延威，老二曹延勇，老三曹延襄。祖宗眷顾，三人皆有将才，可惜两个儿子都是中等之才，而唯一一个拥有上上之才的孩子却是个女儿。
当曹协发现顾安有大将之风后，想招他做女婿，为的是能稳固曹家的地位。可惜女儿不喜欢他，而他也不接受这场婚事。
毕竟女子要在这世间出头，实在是不易啊，他作为人父无论如何都是要替她考虑的，可她不领情。
不领情倒也罢了，她早已经是一呼百应的赤云统领，自己说话没分量了，常常被顶嘴。
一声清脆的“姑姑”打破了此间的尴尬。
四岁的曹姳靖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小姑娘扎着两个小揪揪，腿脚灵活，一下子就窜到了曹延襄跟前。
这是曹延威与杨英的女儿，活泼开朗，聪明伶俐，上进好学，小小年纪在孩子群里就颇有领袖的风范，所以曹协会觉得可惜，可惜她不是个男儿。
曹协看到小孙女脸上衣服都沾着灰，心想肯定是又去皮了，聪明的孩子都皮，延襄小时候也这样。
“姑姑，我娘打我爹了！你快去看看呀！”说着曹姳靖拉起曹延襄的手直要往外走。
小姑娘知道姑姑说话最管用了，还好今天姑姑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硬拉拉不动，曹姳靖回头看着站定的姑姑，只好老实道：“我爬树掉下来了，我没事，但爹看到了就打我了，然后娘就打回去了……”
小姑娘的心虚只在一瞬间，随后壮起胆子劝道：“这次吵得可凶了！真的！”
曹延襄蹲下来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她没伤着，心放了下来。
随后曹延襄与曹协在曹姳靖的带领下前往“战场”。
杨英不服曹延威的管教方式，哪有一出问题就打的，那树不高，女儿跌下来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能一下子就招呼上去？
可曹延威不觉得，总觉得杨英所谓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用，只有真招呼了才能让孩子长记性。
没想到二人吵着吵着就吵到生儿子的问题上，兴许是没儿子没底气，曹延威想展现严父的尊严只能从女儿的教育上下手。
曹家老二曹延勇已经有儿子，他曹延威是长子，膝下怎么能没儿子？
可是当年杨英怀着曹姳靖的时候恰好是庄园出事那会儿，她前往庄园营救婆婆李清云和公公曹协。
但在路上杨英却因颠簸提前生产了，只能打道回府，又遇上难产，好不容易母女平安，可她再也不想生了。
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照顾女儿呢？丈夫续弦后还会有孩子，心就不可能全在靖儿身上。姑姑曹延襄是与自己关系融洽，还有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可是再亲又怎么亲得过娘？
她不生，坚决不生。
杨英出身于大蟒山义匪，使得一手好双剑，当年与延威不打不相识，最后喜结连理，谁知道现在竟然会因为孩子的问题大打出手。
她硬气，因为这件事吵过几次，真正打起来的只有这一次。
站在边上的几人将原委听的个七七八八，曹协首先出来调停。
“日子总还要过，成天真刀真枪的成何体统，曹延威你把枪放下！”
心里话，他自然希望有孙子，但二房膝下已经有了，再有自然是锦上添花，没有倒也不用强求，毕竟家和万事兴。
“靖儿，娘要回大蟒山，你跟娘还是跟爹！”
杨英双剑一收，扬声喊道。都打起来这日子还有什么好过的？老娘收拾东西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曹协看起来是为自己说话，实际上不就是在和稀泥，谁稀罕！
小姳靖脸上只出现了片刻的为难，随后看向母亲又抬头看看姑姑，终于像是下了决定说：“我跟娘，但姑姑也要来看我！”
曹延威听完暴怒，向这边窜了过来：“我是你爹！我是你爹！”
曹延襄将孩子往身后一护，毫不客气怼道：“阿英不打孩子，你打孩子，靖儿管你是谁，不跟你啊！”
“三妹！你怎么能向着外人！”曹延威气愤不已，将枪狠狠向地上一摔。
极怒之下曹延威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心话。
“呵！我是外人！你们一家子姓曹就一个人我姓杨，我就是外人是吧！曹延威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了看上你！”
杨英盛怒，要不是当初见他长得好，自己也不会嫁给他！
“曹延威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还没等杨英发怒，曹延襄坐不住了，且不论二人私下过命的交情，杨英有勇有谋，心思又细，在军中广有威望，就算是看在同袍的面子也不能说这么伤人的话！
“你不给我跪下磕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靖儿咱回了收拾东西去！”
杨英愤恨无比，走过来牵了躲在姑姑身后的女儿便回去了。
曹协一脸无奈，曹延威一脸怒容，曹延襄连连摇头。
周遭都安静后，她便开口：“都去帐中议招安之事。”
——
得了曹延襄的命令，赤云军中的各位将领都齐聚一堂。
曹延襄言简意赅地叙述了归附后的安排，包括可能要面对的战事，最后提及了一点，在外领兵的将领家眷应该入住京城。
大伙儿都听得明白，这是做人质。
原本大家都是不想反的，但狗官逼人反不得不反，几年来又与北赵纠缠不休，如今赤云好不容易站稳些了，但终究没有办法过上曾经的生活，能不费一兵一卒，能正式入编朝廷，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赤云诸人本不抗拒回归，但入京这件事却让人迟疑。
其实无论是元衡还是曹延襄都很清楚，真正走上穷途末路了亲眷又算得了什么？他们根本不在乎，反正娶妻纳妾再生就是了。
元衡要的只是赤云表示臣服的态度，这一点曹延襄也明白，她给赤云的待遇堪称优厚，即使她出于稳固自己权力的考虑，但客观上对于赤云也是有利的，所以太主也要从赤云这里得到些什么。
“我愿前往帝京。”
一脸肃容的杨英从帐外走了进来：“这几年大家也都颠沛流离，安定的日子是一天没有过上，虽然也打下了城池落脚，但终究是三面腹背受敌。我们本都是周人，谁又愿意放着外敌不能全力以赴要和自己人厮杀呢？”
“我知道太主绝非常人，亦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此去风险，我都明白，但我的安危要与十万人的安危相比，自然是算不上什么的了。何况我知晓大家并无反心又骁勇善战，一定能马到功成。”
“如今太主刚刚临朝，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她为了自己的好名声，想来不会轻举妄动。”
杨英对于大家议事不带自己是有些愤怒，但当时正在气头上，想了想还是自己赶来了。
在一旁听完的曹延威真的怕了，他后悔了。走上前去拉住妻子的手说：“阿英，你莫要与我置气。”
本来冷静下来的杨英听到这句话怒气复还，狠狠地手甩开。
“曹延威，你以为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与你置气？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希望这十万人永远背负着反贼之名！我更不想我的女儿一生都背负着反贼之名！她的人生不应该只困在里！”
“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有更广的天地。”
——
天子特使阿金宣旨后，赤云正式归周，而主要将领的亲眷将随着他回到盛安城中觐见天子与太主。
与阿金意料中的一行人尽是老弱妇孺不同，因为赤云军中有女将，这一次她们的男性亲属也在赴京之列。
在一个月的奔波后，杨英她们在接风宴会上见到了天子与太主，经人提点，这一次宴会的主持是太主的亲姥姥谢夫人，可见太主对这一次宴会的重视。太主又在宴会上赏赐她们豪宅和财物，让她们安安心心留在盛安城中。
元衡在宴会上留意到了聪明勇敢、机灵活泼的曹姳靖，她自己身边有曹延襄还不够，她要为了她未出世的女儿寻找同盟和帮手。
这一颗种子种下去终究会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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