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生前
周遭的黑烟渐渐稀薄，露出周围的场景。
沙尘渐渐落下，沉淀在地面上，空气变得纯净，格外透明。
就像一切落下帷幕，尘埃落定。
他将视线移到了面前人的脸上。银制的面具之下，嘴唇动了动，温柔而又极具安慰的声音传了出来。
“哥哥。”
一声又一声，像是在用狗尾巴草挠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他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
鬼王就是段域？那老宅的那棵树就是他种下的吗？可那树下的身影明明不是他，是障眼法吗？为什么要种下那棵树？这些案子和人命和他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他哑然失声，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腹部的疼痛还没有消失，愈来愈强烈，大脑紧接着一片空白，意识逐渐淡薄，宋迎一下子脱力倒在了段域的怀里。
……
再睁眼的时候，落进瞳孔里的是漆黑一片的卧室。
周围燃着几只蜡烛，微弱的烛光点亮了一小片黑暗。
烛光之下，映亮了段域的半张脸。
一半亮一半暗，将他整张脸的骨骼都照的十分明显，更显得锋利，具有攻击性。
“哥哥，你醒了。”
他柔声说着，指尖从他腰间被白布裹着的伤口上移开，收了回去。
宋迎虽然感觉到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有些出神。
“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段域微微笑了笑。
他们好几天没见，段域自己也被鬼界的事情给拖住了，一下子离不开，也一直没有回家，他也觉得宋迎这次来闯鬼界，是为了见他。
但事实并非他想的那样。
闻言，宋迎下意识挑了挑眉，尴尬地笑了笑。
段域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疑惑道，“嗯？”
“不是。”宋迎开了口，“我是来找鬼眼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段域也硬生生将笑容收了回去。
段域:“……”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你要鬼眼干什么？”他紧接着问。
想到段域可能会和老宅的案子有关系，宋迎下意识想要隐瞒，便随口说道，
“有些东西看不真切，想用鬼眼看。”
他说的也确实没错，桑树底下的那个人确实让他看不真切，或许鬼眼能够帮他看清楚。
“哥哥，鬼眼是用来看不入轮回的东西的，你要看什么，才是不入轮回的啊？”段域的嗓音里掺着一半的笑意。
宋迎没做声，这问题他好答也不好答。
有些事情，他想得瞒着些段域。
一方面来说，他怕这事和段域有关系，很有可能是他一手策划，另一方面，他也是怕这事牵扯的太多，也太危险，把段域牵扯进去。
想着，也不知他安静了多久，一直没有回答。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抬眸便看见段域还在看他。
思绪扯得太远，一下子回不过来，他便下意识躲避眼神，随口问道:“你生前是什么样？”
虽然说是随口问，但这个疑问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
从前还和段域在一起的时候，便埋下了根。
这问题对于任何一个鬼怪来说，都是禁忌。
他们之所以成为鬼怪都是因为生前遇到的事不尽如人意，有很大的遗憾和仇怨，困住了他们，像锁链一样困在了人间。
直到仇人一脉死绝或者遇到的冤案被翻盘，那锁链才能被打开，他们才能够进入黄泉，再次去轮回。
但在这之前，那些都是伤疤，不能随意揭开。
宋迎说完的刹那，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问这种问题？
段域慢慢移开视线，静了片刻。
鬼王是不入轮回之物，既然永不入轮回，生前的仇恨和恩怨应该也是冲天的大，这样的恩怨或许没人会愿意说。
正当宋迎觉得他不会开口回答的时候，段域突然看向他。
开了口，“我没有生前。”
闻言，宋迎微微诧异。
没有生前？难道生来就是鬼？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段域微微笑了笑，“我生来就是鬼。”
“没有感受过当人的滋味。”
“那些花花草草，草长莺飞，都没有感受过。从前到现在接触过的活人也就只有你一个。”
闻言，宋迎彻底愣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话？
“如你所见，我从小就待在这片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有时，我连我自己都感受不到，我觉得我死了，应该已经升天了，仿佛已经变成了随便一处黑暗里的空气，缥缈又虚无……
再长大一点，我可以走出黑暗了，我以为我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却发现黑暗的外面还是黑暗。而在黑暗里面包裹着的不过是一具又一具已经死亡了的尸体，他们像生前那样四处游走，狰狞又恐怖。
直到我可以走出黑暗，走到你的面前，我才发现世上也有你这样这么纯洁美丽的人。”
段域看着他，眼神柔软了起来，乌黑发亮的瞳孔里似乎盛着一汪泉水，尝一口甜丝丝的，天然的纯净。
看得宋迎不由得出神。
“你好美，哥哥……”他喃喃道，似乎在对自己说话。
黑暗包裹着他，宋迎却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来回转了个圈。
然后，他看着段域硬生生地别开视线。
“哥哥，这里都是鬼怪，我怕你出事情——你先回人界吧，你想要的鬼眼，等我忙完这一阵，就会带过去给你。”
声音越来越空灵，似乎在离他越来越远。
他一下子不知道是自己在远离，还是段域在向后退去。
……
昏昏沉沉的睡眠让他的脑子一阵阵地发懵，像是运转多年的机器生了锈，一下子变得迟钝起来。
他皱着眉，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自己熟悉的卧室。
他被送回来了。
随即，他下意识去看自己腰间的伤口，表面上被缠着白色的绷带，表面上有斑斑血迹渗透出来。
在反映着绷带里面的鲜血淋漓。
光是这些血液就让宋迎的神经跟着抽了几下，他皱着眉想去揭开绷带。
细腻的指腹碰上对比之下略显粗糙的绷带，顺着缠上去的方式，慢慢揭开来，几圈过后，露出了里面的肌肤。
还有鲜血沾染在皮肤上，但血液正中心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了。
见状，宋迎有些诧异地摸了上去。
平整又光滑细腻。
如果不是周围这些血迹，根本看不出来他受过伤。
下一秒，他也想通了，有些气馁地放下了手里的绷带。
能有这么快的速度愈合，想必也是段域的功劳。
他想起了在鬼界刚醒的时候，段域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还轻轻地搭在他的伤口上。
有一下没一下的磨搓着，同时被原本黑暗的环境掩盖，同色的黑烟缕缕也自然被人忽略了。
他垂着眸出神，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跑过来的小芝。
“哒哒哒……”脚步声渐近，他才分了些神看向小芝。
她一脸担心地小跑着过来，不多的头发跟着她的步伐上下摆动。
紧接着，她停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您去哪儿了？”
见宋迎没立刻回答，她又小声叹了口气，“您都去了两天了，刚刚那个人把您送回来，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您身上又缠了绷带，我以为您受伤了，就想去问他，没想到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睛都通红的。”
小芝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宋迎没在太久，她太过于担心，这下终于盼到回来了，她才一下子心定了。
倾诉欲也重了起来。
宋迎看她微微笑了笑，静静地听她说。
“您知道吗？他那时候可吓人了，好像我是要抢他的东西一样，狠狠地瞪我，再加上那双眼睛，红的好像里面有血，我害怕的一下子就缩回角落里了，不敢多说一句话。
等他出门了之后，我才心惊胆战地走出角落，刚想起去看看你的情况，却发现他又进来了，看见我了之后，才让我好好照顾你。
那个语气，那个表情，臭的要命……”
听着，宋迎也不由自主地出了神，想到了段域摆臭脸的样子，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弯了弯嘴角。
“您在听吗？”小芝扯了扯他的衣角。
脸上的表情有些懵懂，还有些怀疑。
宋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收起了笑容，看向了正在床头柜上振动的手机。
来电联系人，“许岩”。
宋迎接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对面在嚷嚷。
“我去！宋迎你没死？！”
声音嘈杂，似乎周围有很多人。
“嗯？”宋迎有些不愉快地疑惑道。
听到声音的许岩噎了一下，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对后，立刻说道:“你去鬼界了？！”
宋迎又疑惑，“你怎么知道？”
对面集体静了片刻，许岩才缓缓说道:“天都红了，能不知道？”
闻言，宋迎诧异地看了一眼小芝。
后者缓缓地朝他点了点头。
震惊之余，他缓缓偏头看了一眼窗外。
像是血红色的颜料打翻在了洁白无瑕的白纸上，糊了一片。
显得又惊悚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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