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日月之食
两人来到许忆寒房前，左右仆从低头行礼。李青燃轻轻敲门三下，道：“在下等候姑娘多时，如若姑娘方便，还请开门一叙。”
里面传来女子声音，两人道声失礼，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许忆寒斜靠在雕花床头，并未起身相迎。她本就神清骨秀，此刻添了三分病容，更显端庄沉静，有若出岫轻云。
那灰衣人见了，却是一惊。
许忆寒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那人道：“当日武馆一遇，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许忆寒一怔，抬眼看着那人，过了好一会，道：“许久未曾谋面，周大哥别来无恙？”
李青燃呆呆瞧着两人，没想到他们会是旧日相识。
此人正是“鬼谷书生”——周自横。约莫三年前，两人曾在樨京武馆比试一场，于许忆寒，对方强者风范，无意相欺，于周自横，对方年轻有为，活泼灵动。两人惺惺相惜，倒是给彼此留了个不错的印象。
“有劳姑娘挂心，一切安好。”周自横拱手道，“敝庄招待不周，多有失敬，还请姑娘见谅。”
许久未见，许姑娘像是又长大了些。周自横心道，我认得的这许多人里，她可是和谁长的有些相像？想了许久，却没想起来。
“他怎么样了？”许忆寒道。
“梁少侠受伤，仍是未醒。”李青燃接口道。
“他绝不会偷书，但生性刚直，也不愿多加辩白。此番被我牵累，身陷于此，还请您明察。”
之后发生的事，她虽未见，但自知梁衍心性，经此一问，心下凉了半截。
“姑娘受毒物之害，身不由己，何谈牵累？”李青燃淡淡一笑。
许忆寒一愣，暗暗警觉起来，道：“我身体确有不适。”
见她不愿多谈，余下两人对视一眼。李青燃思索片刻，道：“在下结拜兄弟施淮，身有微薄医术，愿尽力为姑娘诊治。”
是他！许忆寒忍住一声叹息，过了片刻，道：“小妹在这里先谢过施大哥了。”
“姑娘与陛下师出同门，情谊深厚。姑娘贵体抱恙，陛下想必也是置身此中，知寒着热。不知姑娘可有常用之方，可为我兄弟参看一二？”
“御医所制，我记不大清楚了。”许忆寒道，“恐怕帮不上施大哥。”
“姑娘不必挂怀。”李青燃笑道。
闲聊时分，许忆寒闭目之际，周自横往李青燃手上书了几个大字：此为弃子，忠不违君，于事无碍。
“姑娘伤好，随时可以离开。”李青燃道，“梁少侠与敝庄还有些未了之事，不能同行，还请姑娘见谅。”
“可否让我与他相见？”许忆寒问道，“我来寻他，一是为了了却往日纠葛，二是听闻他欲改姓参战，有违道义，想替陛下前来劝诫一番。今日之事，实属意料之外。”
果真如此？李青燃心道，听管家说，你与那梁衍住一块去，便如长久夫妻一般。
“我于他有愧。”许忆寒道，“本欲弥补，可惜……”
许忆寒叹一口气，道：“还望庄主允我与他相见，事成好回去向陛下复命。庄主心法失窃一事，本与我无关，但我可做出担保，此人定不会偷盗。”
“待他苏醒，我自会安排他与姑娘相见。”李青燃道，“敝庄人口众多，都是些粗俗鄙陋之人，恐冲撞了姑娘。在那之前，还请姑娘呆在此处，好得个清静。”
“诸位英雄相聚此地，定有要事相商，小妹在此处多有妨碍。”许忆寒道，“不过樨京一战，向来光明磊落，空空长老身负大义，定不会容徇私情。”
李青燃微微一笑，道：“姑娘是担心我们人多势众，伤害于陛下不成？”
许忆寒道：“小妹愚见，说笑罢了。陛下圣明，从不许我干预他人之事。庄主不必多虑。”
周自横一直在旁观看，不多言语。听到此言，道：“那日与姑娘别过，还道今生无缘再见，今日得在此处相逢，实属大幸。还请姑娘多住些时日，以解久别重逢之情。”
“周大哥所言极是。”许忆寒笑道，向前拱了拱手。
两人在此地没待多久，便离开了。许忆寒闭目养神，又过了片刻，方才起身。
这一年里，她翻遍医书，为季思誉寻找解毒之方，始终无果。
这毒到了后期，似乎愈发严重起来，时不时便要发作。一日，季思誉竟晕倒在朝堂之上。靖王身死，季思誉重掌大权，当即任免升贬，掀起一阵血雨腥风，难关在即，却得众臣归心。此时骤见陛下身体有恙，恐难连任，安定之心不免再次浮动。
许忆寒心下着急，一些偏毒之法也开始尝试。季思誉“华星秋月”内功已近顶层，理应闭关数月，方可冲破瓶颈，大显神威，碍于剧毒之苦，他始终不得入定。那日与梁衍相见，一番比试过后，许忆寒相助之心日益坚决。
一日，她与桑叶瞒着季思誉，借那毒在季思誉体内循环始兴之时，闭合经脉，取血引毒，终换得宿主。了结之后，季思誉仍未醒来，却是一派安详睡颜。
许忆寒瞧了瞧这间屋子，素淡至极，却不输雅致。自己佩剑并不在屋内，想必是被收走了。她缓步走到门前，尝试着将门推开，发现门早已被从外面闩上。
屋内有了响动，一人登时上前敲门，道：“姑娘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是一阵极轻的开门声响，门外说话之人，似是一名女子。许忆寒道无事，那人应了一句，随即又是落锁之声。
许忆寒兀自愁绪如麻，却不知，梁衍身处地牢，便在她十尺之下，此刻刚好醒转。
双臂被铁链吊起，后背如火灼烧般疼痛，梁衍睁眼一瞧，见面前是个凶神恶煞的武师，腰佩长刀，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此地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约莫三尺之外的墙壁之上，点着两簇火把。
他双手攥紧铁索，尝试挣脱，谁料那铁链丝毫未断，另一端与两侧墙壁相连，却隐隐裂开几道细小缝隙。那人见他有所动作，蓦地神色一转，一鞭打将过来，喝道：“别动！”
“我没有动。”梁衍晃了晃铁链，随口道。那人抬手又是几鞭，划过空气。呼呼风声，凌厉至极，白色衣袍本就沾染污渍，此刻又凭空多出几道血痕，令人心惊。
“你们庄主还没给我定罪，你倒先滥用起刑罚来。”梁衍道，“他打算什么时候来见我？”
那人不答。除了先前那两个字，他再不接梁衍的任何话语。梁衍本与那武师正经说话，却见他除了鞭子，始终不做回应，一时泄气。过了片刻，他索性与那人开起玩笑来，打发时间，倒也自在得紧。
这几年，他始终沉沉闷闷，不多说话，今日身陷囹圄，那种种忧愁竟都好像淡去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梁衍闭目小憩之际，听到石门开合声响，接着踢踢踏踏，传来几人的脚步声。他数了数，一共三人。
那武师低头行礼，很快退下了。梁衍眯起双眼，见是庄主李青燃，和那被自己砍伤一条手臂的王乔鹤。还有一人，他瞧着眼熟，却想不起姓名。
“梁少侠已醒，不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李青燃道。冷眼相看之际，又不由得心生惋惜。身份尊贵，任性随意的少年公子，此刻竟屈身安合庄的地牢，道道血迹……竟那样污了白衣。
“咱们都和王爷有世代的交情，小王爷今日受困，属实是无奈之举。”穿灰衣的陌生人道，“小王爷既有不轨之行为，也该认清楚后果才是。鼠窃狗盗之徒，尚且有官府处置。小王爷偷人心法，伤人性命，又怎能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我从未偷什么心法。”梁衍睁眼，道，“更何况，此间之事，就算我果真偷盗，也不算为贼，而叫‘完璧归赵’。”
他竟如此嚣张？王乔鹤暗暗心惊，低声喝道：“你这话是何意？”
“我说，那本来便是我的。”梁衍道。
“梁少侠未免太猖狂了些。”李青燃冷声道，“许姑娘百般为你做保，你却毫不领情。”
“我不爱领情。”梁衍道。
“可是你——”王乔鹤话未说完，被灰衣人挥手打断。
周自横皱一皱眉，说道：“去年六月，你潜入我叔父周任家中，杀死书童，偷取心法，还放下大火毁灭踪迹。是也不是？”
不待梁衍回答，周自横继续道：“你逃去苍县，后与令妹汇合，住进宏盛客栈之中，被人擒获。是也不是？”
“你兄妹又杀害驾车之人，借此脱身，藏于双清山上。是也不是？”
“听六弟说，令堂，你母亲她……已经死了。”周自横道。
“王妃心善。”周自横低声道，“你是她的孩儿，又怎能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遇到危难，何不找我，找你爹爹的朋友？怎能——怎能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周自横痛心至极，只紧紧盯着梁衍的双眼，后者却垂下了眼眸。
“做了错事，咱们改正便是。你可想让她为你担心？那心法，你学就学了，我定不会追究。竟还不肯归还么？”
“王妃若是知晓你走上这条道路，她——”
“闭嘴！”梁衍道，骤然使力，竟把石墙掀下一块来。
“你不配提我妈妈。”
他左手忽地自由，一掌挥出，却被那周自横以衣袖化去。
听此巨响，三四名武师闯将进来。李青燃向前一指，几人随即上前，合力将那人制服，又将他左手镣铐与另一铁环相连。
梁衍微微一惊，他只想吓住几人，却没想到自己竟真能挣脱出来。
虽说不久又被锁了回去。
“小王爷不配合，就莫要怪我们不敬。”李青燃道，“你既承认偷盗，你我便没什么好谈的了。倘若交出心法，我必饶你性命。”
梁衍不答，过了片刻，忽道，“许忆寒现在何处？让我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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