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此恨不平

草色侵道，树影婆娑，围绕逍遥派的大殿屋舍，有依山势而建的围墙，墙外是青石小道，通向山中各处。

        “喂，”季思清忽地转头，道，“我哥和你跟着那季思誉的使者，途中可出了什么事情？”

        施淮闷头跟着，险些一头撞上。他急忙停下了脚步，道：“你哥和她打了一架，打得那人痛哭流涕，只得求饶。”

        “那是我哥，自然要胜过所有人。”季思清沾沾自喜，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道，“你别敷衍我，像他一样。自来了这里，哥哥就不大爱跟我玩。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居然也不带我。不过——我瞧他心里藏着事情。”

        施淮心道：他哪能带你？你姥姥丧女，盯你们兄妹二人紧，怎能一起放手？至于他带我……自然是因为你。想到此处，却也不便多言。

        “你可有感觉？”季思清问道。

        “什么感觉？”施淮回过神来，早已不记得了问题。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季思清有些恼怒，道，“我哥语焉不详，我总觉得他有所隐瞒。他可碰到谁了，遇到什么事情了，或者——你可惹他生气了？”

        “当然没有！”施淮忙道，“我便直说了，那季思誉的使者，神气得紧，有几分功夫便要炫耀几分。我和梁衍在茶馆好生坐着，那人竟径直泼了他一身水。”

        “岂有此理！”季思清怒道，“他怎敢——”

        “你且听我讲来。”施淮道，“两人比试，梁衍把他好好教训了一通。回头——你可知你哥说什么？那使者看似是个翩翩公子，实则女扮男装，是个姑娘！”

        说到这里，施淮原想季思清会大笑几声，谁知，少女竟微微皱起了眉。“姑娘？”

        “你哥想到王爷之死，又想找那姑娘询问一番。我们在沂州待了两日。”

        “那姑娘的姓名，你可知晓？”季思清道。

        “姓许，名字——名字好像叫‘云生’。”

        施淮心道：可是“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之意？不对，那第二个字，可是此处之升？“升”意高远通达，若是姑娘的名字，倒似“生”更合意些。“升远岫”多了气势，若是“生远岫”，便缥缈空灵，美妙得紧。可这下一改，岂不是把原诗给人搅乱了？

        他在此处胡乱想着，却听季思清惊道，“姓许？”

        他低头一瞧，女孩眼中除了担忧，似乎又多了惊惧。“许”姓之人，难道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么？

        “怎么了？”施淮柔声道。

        “我不喜欢这个姓。”季思清道，“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来。”

        “说什么呢？”

        施淮正要发问，忽见一人从空中飞跃而来，刚一落地，便道，“淮兄，我不过走了一个时辰，你和她说什么了？”

        “你赖他做什么？”季思清把施淮往身后一揽，没好气道，“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许给我找一个姓许的嫂子回来！”

        施淮心中先是一动，继而吃惊。好端端遇到一个姑娘，不过寒暄几句，还打了一架，怎会和嫂子扯上关系？

        梁衍瞪了施淮一眼，道：“他跟你讲什么了？”

        “他没有讲，我就是知道。”季思清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想到她了？”

        “我——”梁衍顿了一下，道，“是又如何？”

        他这么快便承认了，余下两人皆是一愣。

        “但是，季思清。”梁衍沉声道，“你尽管放心。我不会那么蠢了。不过一年——等我把她从季思誉身边抢过来。”

        听他此言，再联想到途中发生的种种，施淮恍然大悟。

        “云生姑娘秀丽无双，”过了片刻，施淮道，“做你嫂子是不错。”

        “可我就不要她！”季思清道，“我不要季思誉身边的人，我不要姓许的，我想要——我喜欢玉凌姐姐，她也喜欢你，你们为什么不能再一块？”

        “我也不喜欢他。”梁衍看到妹妹无赖，伸手一指施淮，笑道，“可是我何曾干预过我妹妹找郎君？”

        “谁喜欢他了！”季思清道，“是他非要赖着我。我和你的喜欢是一样的，我讨厌的人，你也决计不会喜欢。她再好看，能有玉凌姐姐好看？我绝不会喜欢她，你也不要喜欢。”

        梁衍笑笑，不再答话。

        此次百年中，逍遥派凭借梁衍石壁刻书一技，大显于众人眼前。此后六月，各派商讨敌情，磨刀备战，逍遥也是如此。

        “梁衍！”

        一日，梁衍静坐修习，施淮忽然走了过来，道：“那姑娘找你来啦！”

        “什么姑娘？”梁衍道。

        “她说她姓许，不过这次叫许忆寒。”施淮道，“人就在门外，指名道姓说要见你。谷雨师姐说要告诉掌门，我没让她去。你可要见上一见？”

        “多谢。”

        “她——”施淮刚想再说些什么，梁衍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你来做什么？”

        梁衍远远看见门外之人，没有走近，停在了距她至少十尺远的地方。那人看见他，嫣然一笑，道：“找你。”

        “找我做什么？”梁衍微一皱眉，道，“一年后我和季思誉必有一战，那日以后，我定让你天天见我。”

        “我现在就想天天见你。”女子穿着淡红衣衫，绿竹掩映间显得娇俏万分，她眨一眨眼，笑道，“你不喜欢，我就回去了。”

        她是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么？梁衍一愣，随即道，“季思誉——”

        “许长安！”梁衍的话被一声惊叫打断。季思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施淮。

        清儿认识她？施淮心下一惊。

        “哥，她可是许长安？”季思清一手按上腰间的长鞭，微微颤抖着，道，“还是说，世界上真有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之人？”

        “我是许长安。”许忆寒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变得有些小心谨慎起来，道，“好久不见。”

        “那她怎么会是——皇帝的——”季思清拉着梁衍的衣袖，道，“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季思清听到施淮说“未来的嫂嫂”到了双清山，心中气闷，但转念一想，那女人早已成为哥哥心中执念，虽然平时从不表露半分，但他执意于此，轻易抹杀不得，倒不如顺着他些。想来想去，季思清还是想亲眼瞧瞧此人，虽然姓氏和自己犯冲，保不齐也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何况是季思誉的人，来此地，说不定是有要事和哥哥相商。

        “走，咱们去瞧瞧。”季思清道。

        还未走近，她已经隐隐有些不安了，浅红色一个身影，像是重新裂开的伤疤，娇气，新鲜，又出现在季思衍的面前。

        伤疤下面还掩盖了罪孽。季思清先是恍然，然后大惊，零碎片段在她脑海里串联起来，就像梁衍当初那样。她忽地缩回了手，哥哥手臂滑下，衣袖飘在风中。她看着面前的两人，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杀爹爹，你知道么？”

        季思清颤声道，“她不是刺客，她也不杀皇帝。她是皇帝的人，他们要杀爹爹。”

        “我知道。”梁衍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那她今天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季思清大喊，她抽出鞭子，指着自己的哥哥，像是多年前的那样。声音却不复往日的肆意骄矜，隐隐透出愤恨之意，“你找她，她又跟着你来了，你把爹爹忘了吗？你只想和她在一起，你把爹爹忘了吗？”

        “清儿，我——”梁衍伸手挡下季思清的鞭子，不论后者如何使力，都紧紧握在手里。“我怎么可能会忘了爹爹——”

        “你若还记得，怎能容她活下去？她怎会又巴巴地找上你？”季思清道，一把扔掉了手中的鞭子，道，“姥姥说你软弱，我本不信服。今日你若不动手，我便杀了她！”

        “季思清！”梁衍低声道，“不要生事！”

        他拉住了季思清，道：“其间详情，还待问上一问。你我报仇，又何必急在一时？”

        “你在姥姥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季思清道，“你这两年做了什么，你都忘了吗？你口口声声说要为爹爹复仇，为梁氏先人复仇，姥姥传你武功，今日见了仇人，你为何愣愣地不动手？季思衍，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说到此处，季思清抽出了季思衍腰间的刀，愤愤道：“许长安！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既然敢来，就别怪我不客气！”她想往前走，却挣脱不开哥哥的手。一咬牙，她索性挥刀朝梁衍的手臂砍来。

        “你松开！”季思清喊道。

        梁衍却是不躲，只道：“不能杀她。”

        “为什么不能？”季思清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不能？”

        她不想伤梁衍，最终还是扔下了刀。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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