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朱心碧

季思衍，梁萱皆是一惊。

        周子婴大笑三声，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小姑娘这样说出来，还想怎生活命？”说罢腾空而起，一把抓起季思清的手臂，退至那少年身后。左袖中又蓦地弹出一颗弹珠，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颗弹珠通体白色，一侧立着三根尖细毒刺，周子婴捻着那珠子，一手便向季思清喉咙扎去。

        “不可！”梁萱大惊失色，“你放我女儿，不管说什么我都答应。”

        梁萱一生要强坚决，与季泽之相知相遇后也丝毫未变。不过万般事情，只要涉及到她的两个孩子，便极易乱了阵脚。

        “那我问你，你那男孩，今年是多大年纪？”周子婴道。

        “一十九。”梁萱缓步上前，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季思清身上离开。

        “可惜，是太大了些。如果少个两岁，说不定——”

        一枚石子嗖地射出，打断了周子婴的话语，刹那间与那白色弹珠相碰，力道狠辣，方向精准，仅一下，便将球状暗器噌地打落。季思清见哥哥出手，猛地挣脱而出，周子婴一掌拍上，被梁萱截下。

        “陈非也！”周子婴大喊一声。几人混战在一处，那少年陈非也经此一激，全不似刚才一般浑浑噩噩，招招凌厉至极，均下死手。

        “妈！”

        兄妹二人被那少年逼入死地，左支右绌，但听得季思清一声惊呼，季思衍横刀相挡，连挥出两掌，取得空隙，但见母亲已然倒地，腹部血流不止。季思清疾奔而出，却被周子婴截停。

        那侏儒转头又攻向季思清，季思衍甩开那少年，飞身上去，便截住了攻势，喊道：“季思清，先跑！”

        “季思衍——”季思清不忍离开季思衍，但自知自已远不是这些人的敌手，留在这里也只能给哥哥添麻烦，于是拔腿便跑，道，“季思衍，小心你自己！”

        他一刀砍向周子婴前胸，挡他去路，另一只手生生抓住了那少年，任凭内力奔涌而出，与那极寒之气相碰，然后转眼间变得无形。周子婴心下一惊，这小子没甚精妙武功，为何却这般难缠？

        季思衍大喝一声，料得自己今日必然不能活命。内力已然接续不及，他身上多处被那弹丸击中，心肺震动，气息似再难升起。

        “小王爷！”季思衍一手抓着那少年，另一手抵御周陈两人的双重攻击，已然是自顾不暇，忽听得有人呼喊，像是在叫自己。

        那声音远远的，忽地一下，很快走近了。“小王爷！”

        周子婴已然受到牵制，来人很快将其制服，另有一人射出一箭，那少年脚步一晃，也将倒地。

        “小王爷！”季思衍再无力气，蓦地摔倒。两人急忙走近，看见小王爷身上已到处是伤痕，全然不是早晨见到的那个风流公子，倒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一般。

        “妈！”季思衍颇感困倦，但却不敢闭眼，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拨开二人，踉踉跄跄地走到梁萱身边，扑通一下又坐倒在地上，道，“你怎么样？”

        梁萱身旁全是黑红的血迹，银刀浸在血中，了无生气。一双美目也不复光彩。

        “照顾好妹妹。”昔日的王妃脸色枯槁，像死人一般，只是留着一口气罢了。她颤抖着覆上季思衍的手，呆呆地看着他，道，“不管怎样……好好生活下去。如果去双清山……你就去那门前磕三个头，说：‘不孝女……梁萱，回来请罪。’我……你妈妈当时任性离家，却不后悔，只希望……只希望她能原谅我……”

        她向季思衍望了最后一眼，看起来颇为留恋，最终还是合上了眼皮，喃喃道，“我……我去找你爹爹，他在等我，我们……会好好的。你和清儿，去学一身本领，我们逍遥派，可不止那些……”

        说到最后，已然是细如蚊声，又在某一刹那，突然断绝。

        “小王爷。”那两人走近，竟都跪倒在地，“属下来迟，罪该万死，请小王爷责罚。”

        “你们是什么人？”季思衍一只手仍握着母亲，另一只手捡起刀，转了一圈便悬在二人脖颈之上。

        “陛下派我们弟兄二人，护卫小王爷和王妃……回双清山。”一人颤声道。

        “季思誉？”季思衍皱一皱眉，低声道，“他何曾好心？今日我们母子受敌，你又在何处？”

        “小人——小人路遇麻烦，亟需处理，是故……是故没能守卫小王爷左右。”

        “滚。”季思衍冷冷道，放下了手中的刀。

        “小王爷——”

        “滚！”季思衍吼道。那两人即刻便逃，但觉小王爷凶狠锐利的目光在身后灼烧，竟是一步也不敢停。

        这陈氏兄弟，本是季思誉派遣护卫之人，暗中随行王妃等人穿越临安，一路无事，将至代州，却忽然生出倦怠敷衍之意。两人前一晚喝酒赌钱，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发现王妃等人早已离开，暗暗心惊，没想到，仅此一日，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现下王妃身死，小王爷受伤，小姐不知去向，陛下若知晓此事，咱弟兄二人还得活命？”一人道。

        “没事。”另一人开解道，“王爷本是罪臣，陛下顾念亲情，才想护得他们母子周全。咱们已将他们送到了代州，就算是送到了地方。此处距双清山也不过两日路程。他们自有他们的命数，难不成，王爷家一辈子的跌打损伤都要赖上咱们？至于陛下那边，不告诉他便是。”

        “万一——”

        “没有万一。”先前说话之人打断道，“陛下远在樨京，怎知道代州发生之事？就算有朝一日，小王爷与咱们对簿公堂，咱们打死不认，他有何办法？”

        交谈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编好一个完美无缺的故事，和一套以防万一的说辞。他们索性不再去管季思衍，在代州逗留了两天，就自行回京了。回京后面见圣上，季思誉赏给他们一百两银子，以嘉其功。余下略过不谈。

        季思衍倒在母亲身旁，但觉昏昏沉沉，已然累极。他全身上下多处外伤，此刻已无知觉了，倒也不甚要紧。他又尝试调息吐纳，却惊觉自己一点内力也无。

        “季思衍！”不知昏睡了多久，他听见了季思清的声音，少女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狂奔至自己身前，“季思衍！”

        “咱们二人早就说好，一人说跑，另一人绝不留下。我今日听了你，我后悔了。”季思清哽咽道，“如果我叫你跑，你定不会跑的对不对？你只是骗我，你惯喜欢骗我。季思衍，你怎么样？”

        兄妹二人自小拌嘴，说对方讨人嫌，遇事却无比团结。小时候，两人一起去和别的小孩打架，一来一往间，生出不少默契。季思衍牵制别人，大喊一声“季思清，跑！”季思清听到便会飞快溜走，去叫其他帮手。通常是年龄差不多的小孩，不过有一次叫了护院武师。王府护院武师莫晓山身长八尺，人高马大，望之俨然，便是一众孩子心中的“天下无敌”。

        可代州地势辽阔，此处又是荒原，上哪里去找帮手？季思清漫无目的地狂奔一阵，心绪混乱，还是忍不住原路返回，远远地，她就瞧见尸横遍野，血流满地，妈妈，季思衍！她心下一紧。

        “我没死，你哭谁呢？”听见季思清的声音，他心里忽地柔软，哑声道，“我好好的，只是妈妈——”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垂下眼帘，“她死了。”

        “我哭的就是我妈妈！”季思清想猛地推哥哥一把，却看后者脸色苍白，沾染尘土血迹，甚是疲累，又心中一酸，垂下了手臂，道，“你别自作多情贴上来。”

        说着，又是一声悲鸣，她伏在母亲早已冰冷的身体上。季思衍拍着妹妹的后背，乌鸦大叫着飞来，却不靠近，苍茫世界中，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季思衍拿起梁萱的双刀，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血迹，然后别在了腰间。

        太阳即将落山之际，两人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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