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嬷嬷（四）
棍棒落下之时被一道声音喝住，众人皆被这声音吸引纷纷循着看去。
只有阿悄，哪怕还没转头仅仅凭借声音就已经听出来了。
冯五娘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往这边走来的人，一身白衣并无其他华饰，看着倒像是个婢子。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宫中的婢子。
看她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冯五娘眼睛一转立刻把棍子扔到一边，笑着迎上去：“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宫里的姑姑，到我们这小地方有什么指教？”
宋梧刚踏进这里就听见了脆耳的声音，直到现在，她走到这里，看到阿悄双颊红肿得仿佛像是塞了两个大包子才晓得刚刚那声音是在干什么。
见宋梧盯着跪在地上的阿悄出神，冯五娘又跑过来挡在阿悄面前：“小的正在教训不长眼的东西，怕污了姑姑的……眼。”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就连押着阿悄的两个婆子也吓的松开了手，反应过来赶紧跑到被一个巴掌打倒在地的冯五娘身边去。
“你，你打我？！”冯五娘怔鄂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右脸，嘴里一股甜锈气。
宋梧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这具身体娇娇弱弱，连力气都使不上，虽然把冯五娘打成这个样子，但是她也并没有觉得消气半分，不知道是她皮太厚肉太糙还是她手腕太细，不小心还别了一下筋。
“你不是说了吗，污了我的眼。”宋梧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缓缓道，“我的眼睛这么好看，你敢污了它，我就打你，有何问题？”
冯五娘从来没见过宋梧这种女人，她身边的另一个婆子看不下去立刻站出来指着宋梧喝道：“你可知道你打的是谁！”
“洗衣的婆子。”宋梧答道。
那人冷哼：“洗衣的婆子？冯五娘在这宫里待的时间比皇帝登基都久，先皇时期她就在这，莫说你是什么宫里的姑姑，就算是正经嬷嬷来了也得对我们五娘客客气气的！”
“客客气气？”宋梧反问，一步一步逼近，眼神锐利，“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提客客气气？信不信我下一秒就可以让你在宫里永远消失？”
“你敢！”冯五娘脸色扭曲。
“我当然不敢。”宋梧冷眼看着她们，“但是陛下敢。”
“关，关陛下何事！”另一个婆子听见宋梧提到陛下二字脸上明显慌张起来。
“冯五娘在的时间比皇帝登基都久？你这是大逆不道，诅咒陛下，狼子野心天地可鉴！其罪当诛！”她指着刚刚说话的婆子字字铿锵。
那婆子听见宋梧这么说，脸都白了大半，腿发着抖站都站不稳：“你，你胡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明明只是在陈述事实，随口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被宋梧抓到把柄了。
宋梧露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看向她们三个，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污蔑我倒陛下那里自会有分晓，到时候你还有你包括你一个也逃不了干系。”
这番话彻底把她们唬住，就算是在这里当差当的时间久了些，可是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最下层的奴婢，要是这种话当真传到当今陛下耳朵里，她们的命且不说，可能还要牵连上自己的家人。
冯五娘连着两个婆子都跪下来，连连赔道：“姑姑是我们嘴巴贱说错了话，求姑姑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一条贱命吧！求姑姑了！”
这时，她们发现宋梧并没有发话，而是转向另一个方向走到被一边被打的阿悄身旁。
“小……宋嬷嬷……”阿悄看见宋梧走过来，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哽咽地喊道。
伸手却没敢碰到她已经红肿甚至有地方破皮的脸颊，宋梧很心疼地蹲下来扶住她：“对不起，我来的晚了些。”
阿悄咬着嘴巴使劲摇摇头：“不晚，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是不是很疼？”她愧疚地看着阿悄，要是她能够提前来找她，也许她就不会遭到这些不公的待遇。
她以为这后宫与她想的不一样，但现在看来，狼虎依旧在，只不过换了地方罢了。
转身看向那三个恶毒的妇人，她指着冯五娘身边两个婆子轻轻说道：“想活命是吗？当然可以，每个人打她一百个巴掌，一个也不准少，少一个我就让你们脑袋在地上滚！”
听到她这样的要求，两个婆子互相怯懦地看着，谁都不敢先动手。
“聋了吗！再不动手现在我就去禀告陛下！”
一声怒吼吓得两个婆子立刻站起来，轮圆了胳膊却颤颤巍巍地放下去，轻柔的声音显得丝毫没有力气。
下一秒她们两个脸上立刻响起来，火辣辣的疼在脸颊上十分明显，两个人疼得龇牙咧嘴。
“就按我这个标准懂了吗？”宋梧冷声道，“谁再敢耍小聪明就让她来受这一百个巴掌。”
这下两个人彻底老实了，虽然心里怕得罪冯五娘，但是比起这个她们更怕死。
一个接一个响亮的巴掌响起来，其她浣衣女子平日里也是被冯五娘欺负惯了，今日见她这样被打，一个个心里痛快得不得了，一边用力洗衣一边抬头看帮忙数着，生怕漏一个。
等她们打完了巴掌冯五娘早就昏死过去躺在了地上，其她二人也累的手都抽筋，一转头才发现宋梧和阿悄二人早就不知道去何踪影了。
没有药膏，以她们的身份连太医院的门都蹭不到，宋梧去小厨房求了好久才求来一些冰块，她拿着手帕包好轻轻地蹭着阿悄的脸。
“嘶——”阿悄疼得脸都忍不住皱了起来，拿过冰块自己来，“小……宋嬷嬷，你现在在哪里，可还习惯？”
宋梧皱着眉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敷衍地回答道：“挺好，除了吃就是喝，好的不能再好。”
听见她这样说阿悄疑惑地看向她，看见她心不在焉的眼神她就知道宋梧这是完完全全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刚想洒脱一笑却不小心扯动了嘴角引得宋梧又一阵担心，干脆就这样嘟着嘴反过来安慰道：“没事，这脸要不了几天就会好了。”
“不行。”宋梧看到她嘴角的破皮和血迹，“这样不行。”
知道她想说什么不想再让宋梧为她操心和冒险，阿悄赶紧拉住她：“有什么不行，我本来就是个下人命，挨点打也没什么受不住的。”
听到她说这话，宋梧反握住她的手：“阿悄我不管你是什么命或者本该是什么命，但是你跟着我就决不能是什么下人命，我是什么命你就是什么命。”
趁着阿悄呆愣地空隙，她把手抽出来草草安慰道：“你且先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会回来。”
宋梧沿着原身的记忆顺着一条小路快速走去，突然她停下来捡起路旁一块大石头，确保四下无人她将裙角掀开一点，对着自己的腿搬起来就要落下。
“等一下！”她几时刹住手，抽抽鼻子，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咬住，不过就一下，就当是摔了一下，紧紧闭住眼睛，剧痛从大腿传来，宋梧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要不是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宋梧现在肯定坐在地上不站起来了。
颤抖地把石头丢向草丛，宋梧冒着冷汗拖着她受伤的大腿一瘸一拐继续往里面走去。
直到看到一只小黄雀站在一棵梧桐树上，她才停下来，当即深呼了一口气，平息了自己的气息，然后双手交叉折叠放在嘴边轻轻吹起来，一阵悠扬的哨声响起，本来站在树杈上不动的小黄雀听到最后一个音符时飞了下来，降落在宋梧手臂上。
宋梧顺着小黄雀的毛：“毛雀，去找将军来。”
她将沾了她血的手帕绑在小黄雀头上，小黄雀心领神会一点也没有耽误，展开翅膀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这是原身和方星竹联系情报的地方，凭借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却是跟着方星竹征战沙场立下大功的情报鸟。
她扶着梧桐树弯下身来休息，看着日暮逐渐落下却始终不见方星竹的身影，让她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想要踮起脚尖来看看，忽略了腿上的伤口，当即撕裂开，痛得她浑身发麻重心不稳往后倒去。
“你又在干什么？”
跌进一个坚硬的怀里，听到熟悉的声音，宋梧的喜悦远超从腿上传来的疼痛，惊喜转身果真对上方星竹透着不解和嫌弃的眼神。
“你总算来了！”宋梧拉着他，因为太激动触动泪腺，宋梧眼眶红红忍不住想哭，“我还以为你看不懂不会来了。”
要是今天方星竹没有来，她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没有办法治好阿悄的脸，连她也搭进去一条腿。
本来方星竹这次是想来责怪宋梧的，不仅不好好待在皇帝身边替他做事，还被贬到哪种地步。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见宋梧转身看到他那份真切欢喜的眼神和现在这副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时，他的内心竟然莫名其妙的悸动了。
意识到他有这个想法方星竹立刻清醒过来，不对，他并不是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宋梧怎么说也是他的人，他只是可怜，而且既然是他的人，岂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看着宋梧瘪嘴抹眼泪的样子，他脸色阴沉下来：“怎么回事，说清楚，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宋梧赶紧摇摇头，她把裙摆撩开一点，触目惊心已经干涸的血透过白色的裹裤在右侧大腿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
方星竹看着那伤口眼神一紧，再抬头才发现眼前的女人头发散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宋梧比上次他见她又瘦了不少。
这才被贬多久怎么就惨成这副模样，道格竟然这般无情，好歹宋梧之前也是他的妃子，如今她在下人堆里受了这般欺负他竟然仿佛都不知道一般！
果然古今帝王皆无情！
不出意外的，方星竹从怀里拿出两个小药瓶来，宋梧紧紧盯着那两个小药瓶想要接过来，结果看见他直接打开一瓶想要撒在她的腿上。
“你，你干什么！”宋梧及时阻止了他。
方星竹拿着药瓶的手被宋梧拽在了半空中，他淡淡道：“自然是要给你上药。”
“不行！”宋梧果断拒绝，看到方星竹起疑的眼神后，她立刻解释道，“这里是皇宫，更何况我们之间还，还不到能够那种地步，你怎么给我上药？”
听到她说这话方星竹才意识到，宋梧伤的是大腿，他总不能隔着裹裤为她上药。
之前在军营里习惯了，谁哪里受伤他都是直接扛过来为他们上药，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不是他军营里的士兵而是宋梧。
手立刻收回去，他眼神立刻从她大腿处移开，闪躲着把手里的小药瓶慌张地一把递过去：“那你自己上药，紫色日日敷，绿色的一日食用二次。”
夜幕下，无人注意到堂堂一介披荆斩棘在战场杀人不眨眼的将军，此刻从脖子到耳夹红成一片。
拿到治伤药的宋梧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去，揣好药瓶正欲离开手腕突然被拉住。
连方星竹自己都没想好要与她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女人一拿到伤药就离开，他有种被骗的感觉。
“你若是有其他情报记得告诉我。”
“嗯嗯。”
“若是再受伤也记得告诉我。”
“嗯嗯。”
“若是哪里有困难也要和我说。”
“嗯嗯。”
“若是有人欺负你也要说。”
“嗯……方星竹，你没事吧？”宋梧觉得他今夜有些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
听到宋梧这么说他冷哼一声，一把松开她：“我是怕你死在这里，那我唯一的细作岂不是没有了。”
听到如此嘴臭的他，宋梧松了一口气，索性还正常，她安慰道：“你放心，只要你支援的速度够快，我便不会有什么大事。”
说完，她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向着反方向艰难前行离开了。
方星竹一直在背后默默盯着她的背影，等到她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转身离开。
等宋梧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阿悄正在原地焦急地打圈圈，看见宋梧的身影她眼神一亮立刻奔过去：“宋嬷嬷！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宋梧露出轻松的笑容，然后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瓶子来：“自然是去给你拿药了，快点，我好不容易拿到的。”
阿悄看向她手中的药瓶很是不解：“你如何拿到的？”
“好歹我也是乌拉拉氏家的嫡女，这些东西不算难弄到。”宋梧把两个小瓶子塞到她怀里，“紫色外敷，日日更换，绿色内服，一日两次，可记清了？”
阿悄嘴里跟着念叨了一遍才点点头，看到宋梧略显狼狈的样子，她忍不住说道：“其实我真的没关系，这点伤要不了多久就能好了。”
这下宋梧把笑容收回去，鲜少地面露严肃神色：“阿悄，脸无论是哪个女孩都会在乎的东西，万一留下一点点疤痕那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弥补。”
别人她不知道，但是方星竹的东西她还是有把握的，方星竹征战沙场多年，手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不留疤痕的伤药。
阿悄懵懵懂懂地顺着她点头，宋梧又安慰了她几句才挥手告别。
一直到阿悄离开她才敢动，腿一抽一抽的痛，早知道这么痛当初自己就不下这么狠的手了。
迎着月色宋梧慢慢悠悠地往回溜达，这皇宫哪哪都好，就是人不太好。
她停下来歇歇，顺便环顾周围，比如看看那座假山，那些花花草草，那座建筑，那面宫墙还有那个黑斗篷，都好看的不得了。
宋梧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试图忘记疼痛，刚走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来，紧接着后退两步，再次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黑斗篷！这是个什么东西？！
皇宫里还有穿成这样的人吗？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小碎步移过去，黑色的斗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她还想更进一步时，那人突然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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