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惊蛇
边城的夜总是来得很早，随着光线的暗淡，就好像打开了风和冷的机关，被冷风爬过的肌肤打起了寒颤。风不定，人未静，灯光在万马堂四处亮了起来，灯光下人影憧憧。
叶开打开紫薇阁的门，紫薇阁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门口的沙地上，又慢慢被他关在了房子里。
丁灵琳迎上去，兴奋的问：“小叶，你找到了线索了吗？”
叶开故作高深，说道：“不虚此行。”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卖关子。”丁灵琳不满的摇摇他的手，“快说快说，你是要急死我！”
叶开轻笑道：“不急，我们先回璇玑阁吧。”
叶开一回头，就看到花满天带着人迈着大步凶神恶煞的向他们走来。
待走到叶开面前，花满天向叶开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用生硬的声音说道：“叶少侠，大老板请你过去一叙。”
叶开笑道：“我等会就过去。”
花满天面无表情：“大老板正在等你，请吧。”语气里面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叶开只思考了一瞬，就妥协了：“好吧，劳烦花场主带路。”
丁灵琳正要跟上，花满天拦住了她：“大老板只请了叶少侠一个人。”
丁灵琳不服，正要说话，叶开安抚她：“你们在璇玑阁等我，我去去就来。”
璇玑阁。
丁灵琳从左边走到右边，从右边走到左边，路小佳无奈说道：“你是个陀螺吗？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我头都快被你转晕了！”
丁灵琳心里又急又气，看路小佳还那么气定神闲，气不打一处来：“小叶被马空群带走了啊，你都不担心他一下吗？”
路小佳老神在在：“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这只小狐狸，你该担心别人才对。”
“除了小叶，我才不会担心其他人。”
路小佳唉声叹气：“唉，我真为丁灵甲不值，他可是你的亲哥哥。”
丁灵琳一时语塞，反驳道：“他武功高强，又有人保护，我担心什么。”
路小佳耳朵一动，听到一些声响，笑道：“现在我觉得你该为你自己担心一下了。”
丁灵琳不解：“为什么？”
路小佳说道：“因为你二哥来了。”
丁灵甲气势汹汹的冲进璇玑阁，却见只有路小佳一人在喝酒吃花生，他扫了一眼，璇玑阁不大，一眼就能望过来，他急忙问路小佳：“我妹妹呢？叶开那个死小子呢？”
路小佳慢条斯理：“叶开嘛，像个耗子，哪有香油往哪钻，你妹妹嘛，你说会在哪？”
“唉！”丁灵甲长叹一口气，气道，“这个不省心的，刚刚又有人被杀了，她还到处乱跑。”
路小佳心下一动：“被杀？谁？”
丁灵甲没好气道：“就是三和门的林重檐，他的手下现在吵着要找马空群给个公道。”
他看着路小佳低着头坐在那没有动静，奇道：“你不去看看？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场面吗？”
路小佳头都懒得抬：“我喜欢的是杀人，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丁灵甲被呛，顿觉自讨没趣，不想再跟路小佳探讨他的爱好问题。
他拣了张看起比较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看这架势是准备守株待兔，却听路小佳慢吞吞说道：“对了，我好像记得叶开说公孙断他们很可能死在沙漠里，要去沙漠里面寻找线索。”
“什么！”丁灵甲猛地跳起来，椅子都差点被带倒，再也顾不上路小佳，夺门而出。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丁灵琳从房梁上灵巧的跳下来，笑嘻嘻道：“谢了，大水牛。”
路小佳回道：“不客气，小陀螺！”
“哼。”看在刚才他帮忙的份上，丁灵琳撇过头不跟他计较，突然神色一变，“糟了，那个凶手又开始杀人了，小叶还受着伤，会不会有危险！我要去保护他。”
“他才……”路小佳话还没说完，就被丁灵琳抓着胳膊拖出了门。
“唉！”路小佳也叹气，他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了丁灵甲的感受。
万马堂的主楼黑灯瞎火，看得出来里面没有一个人在。
丁灵琳急得手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脚下都要被她踩出一个坑了。
“这个死花满天，到底把小叶带到哪里去了！”
路小佳说道：“你这么找下去，天亮了都找不到，就不能找个人问问嘛？”
丁灵琳恶狠狠的瞪他一眼：“问谁？这破地方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路小佳说道：“喏，这不是来了只鬼。”
一个女子身着白衣，披散着长发，提着一盏灯笼，在黑夜中缓缓行走，确实很像只鬼。
马芳铃看见路小佳和丁灵琳也很诧异：“两位深夜到访，是有什么要事吗？”
丁灵琳没好气道：“还不是你爹，让人把小叶带走了，我到处找不到他。”
“有这回事？”马芳铃愣了一会儿，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她吹灭手里的灯笼，对他们说道：“我知道了，二位请跟我来。”
这是一个很长的走廊，空荡荡的，不下心弄出一点响动就可以传得很远。三人无声无息的走在上面，就连丁灵琳手腕上的铃铛都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它不再响动，走廊两边是菱形的窗格，其中几扇透出微弱的光芒。离那光芒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芳铃示意路小佳和丁灵琳停了下来。
马空群的声音从亮着灯的房间传了出来：“玲儿，是你吗？”
马芳铃应道：“是我，爹。”
她走上前，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路小佳和丁灵琳侧身望去，房间只点了一盏灯，摇曳的烛火顾不到这个空旷的房间，大片空间处在黑暗之中，马空群和叶开正从里间走出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人声也很模糊，幸亏路、丁的耳朵都还算灵敏，勉强听得清楚。
马空群和叶开的谈话似乎已告一段落，只听叶开说道：“既然马小姐来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马空群叫住他：“请慢，叶少侠，万马堂现在危机四伏，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叶开问道：“什么事情？”
马空群说道：“我要你离开万马堂。”
叶开讪笑道：“马大老板是要给我脚底抹油啊！”
马空群没有开玩笑，他郑重说道：“因为我要你帮我带走一个人。”
他牵着马芳铃的手，将她带到叶开身前。
路小佳看到丁灵琳的脸都绿了，恨不得冲进去将叶开和马芳铃分得远远的。
“把我女儿带走，走得越远越好，去你想去的地方。”
叶开的表情很轻松：“马大老板，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马空群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缓缓说道：“我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看到最多的事情，就是成王败寇，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我现在，已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铃儿，她总是无辜的。”
叶开说道：“我记得那天我接到了你一件差事，今天第一个差事还没有做完，就又接到你的第二个差事，那我岂不成了掰棒子的狗熊了。”
马空群语气有点不太好：“这不是两件事，这是一件事，带走她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叶开不为所动：“马大老板，无论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马小姐都是无辜的，我既然答应过你，要保护她的安全，我就绝不会食言，但外面的那些宾客，同样也是无辜的，我不会坐视不管。”
马空群又道：“可你只有两只手，你保护不了所有人。”
叶开回道：“进攻，才是最稳固的防守，两只手可能护不了所有人，但是找出凶手足够了。”
马空群转过身，看这叶开的眼睛，问道：“你会找出凶手？”
叶开没有回避，坚定地说道：“我会找出凶手。”
“这是你的正义？”
“谈不上什么正义，可能有点冠冕堂皇，但是我一直相信，人的太平，才是江湖的太平。”
半晌，马空群用一种惋惜的口吻赞叹道：“叶开，你如此年轻，就能有如此气度，真是难能可贵。如果你早生二十年，也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叶开还是笑，他没有去回应这个假设，而且转头看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马芳铃，说道：“马大老板，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牵着你女儿的手，但那个人不是我；也许有一天，我会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浪迹天涯，但那个女孩也不会是马小姐。”
路小佳看了看丁灵琳，她的脸色掩饰不住的欣喜。
被人拒绝，脸色总不会好看的，但是路小佳眼前的马芳铃，没有不好看，因为她像是没听到这句话。
事实上，马芳铃除了一开始打了声招呼之外，一直都是这样冷漠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马空群和叶开口中所说的“马芳铃”与她无关。
她直直的看着前方的地面，情绪没有一丝波动，看上去有点呆呆的。
似乎是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马芳铃微微抬头，对上了窗外路小佳的双眼。
黑暗将一切涂抹，马芳铃只看得到这双眼睛，一双灰色的、冷淡的、探究的眼睛，黑夜也无法遮住的明亮，
马芳铃愣了一会儿，突然对着路小佳抿唇一笑，路小佳还是冷冷的看着她，她立即又将视线转回了地板。
沉默在流淌，无话可说就代表谈话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叶开微笑着一握拳，礼貌说道：“告辞！”
屋里的人已经走光了，丁灵琳的喜悦再也不需要隐藏了，她笑得如偷到了香油的老鼠。
“小叶，原来你心里想的还是我！”
路小佳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用手指戳戳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丁灵琳：“哎哎哎。”
丁灵琳还没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啊？”
路小佳不留情面的给她泼冷水：“你耳朵聋啦？人家说要拉着一个姑娘的手浪迹天涯，又没说是你，你姓一，叫一个姑娘？”
丁灵琳很不高兴，反驳道：“怎么不是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我，当然是我！”后面几句，声调一声比一声高，恨不得震聋路小佳。
路小佳无可奈何，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她：“我说什么来着，你老毛病又犯了吧。”说完，没等丁灵琳反应过来，发出一串灿烂的笑声，大步向门口走去。
丁灵琳气得想打他，凶狠的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狠狠一跺脚，抬脚跟了上去。
等出了屋子，变成了丁灵琳大步走在前面，路小佳不紧不慢的跟着的样子。
就这样走了数十步，丁灵琳猛地停下脚步，凶巴巴对路小佳说道：“你这个天下第一快剑，干嘛老像癞皮狗一样跟着我啊？”
路小佳也不恼，欣然接受这个称谓，笑着反问：“我要是癞皮狗的话，你岂不就在我面前那根晃来晃去的肉骨头？”
丁灵琳气急，指着路小佳的鼻子，“你”了半天，拿这个脸皮厚的第一快剑没办法，抛下一句“懒得理你”快步往前走，想甩开这个无赖。
这里的灯火稍微暗了一点，前面就是她要去的璇玑阁了，想到等会就能在这里见到叶开，丁灵琳心情好了一点，脚步也欢快了起来。
在她走过两间房子中间，一道黑漆漆的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的暗巷里面，猛然伸出两只手，悄无声息地袭向了丁灵琳。
丁灵琳丝毫没有察觉，在这双手还有一指的距离就能碰到她的衣裳的时候，闪过一道微光，巷子里面发出了一声惨叫，叫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丁灵琳被这声惨叫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感觉到什么东西溅到自己身上，她回头一看，地上有一双手，从腕部整齐的被切断，伤口正往外汩汩流血，刚才溅在她身上的血迹，就是从这双手的。手腕以上的部位，全部隐藏在黑暗中，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人已经死了。
路小佳拿着一块白帕子，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看着地上的尸体，冷冷说道：“不自量力。”
丁灵琳再搞不清楚状况，也知道路小佳救了她，但是她刚才还给他摆脸色，谢谢两个字一时说不出口，于是说道：“你怎么把他给杀了啊，留个活口也好啊！”
路小佳重新把剑插回腰上，沾血的帕子顺手扔在地上，说道：“手是我砍断的，人却不是我杀的，让我杀人的价钱可是很高的。”
丁灵琳从最近的地方取下了一盏灯笼，用脚把地上的尸体翻了个身，刺客的脖子上也有一道血痕，刚才惨叫突然没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脸是陌生的，不是这两天他们在边城或者万马堂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他是谁？”丁灵琳问道。
“一个活腻的人。”路小佳回答。
“糟了，小叶会不会有危险，他还受着伤呢。”丁灵琳焦急的想回去找叶开。
路小佳连忙拉住她，说道：“你可别去，你要是去了吓得蛇又缩回洞里怎么办？”
丁灵琳咬紧下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没说要去找叶开的话，就这样站在原地。
路小佳看她这样，终究是于心不忍，轻声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就他的好奇心，只有他杀猫，没有猫杀他的份！”
丁灵琳又气的一跺脚，冲着路小佳叫起来：“迟早有一天也让你变成一只死猫！”说完，转身跑进了璇玑阁。
从狗变成猫的路小佳摸摸鼻子，苦笑一声，跟了上去。
叶开还是没有回来，丁灵琳刚刚听到的甜蜜已经没有了治愈她的功效，神思又被对叶开的担忧占据了上风，她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手腕上的铃铛就没停止响过。
路小佳觉得自己手里的美酒都有点索然无味了。
“你不仅是醋坛子，还是个蜜蜂吗，一刻都不能离开糖罐子？”
丁灵琳没有理他，自言自语道：“小叶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路小佳冷冷说道：“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凶手给杀了，没死在我手上，真是太可惜了。”
丁灵琳朝他大声的“呸”了一口：“我不许你胡说！”
路小佳放下酒杯，说道：“我怎么会胡说呢，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要到外面取些东西，还说……”他转过头，看着丁灵琳。
“千万不要告诉你。”
“什么！”丁灵琳吃了一惊，“他真的跑出去了？他没有看到慕容明珠他们死得多惨吗，这个人真是的。”
她不在意叶开有没有对她隐瞒，她只担心他的安危。
路小佳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问道：“我真的很奇怪，人家心里面从来没有想过你，你为什么那么惦记人家。”
虽然丁灵琳一直没有掩饰对叶开的好感，但是被这么直白的问道，也会有一丝小女孩的羞涩，她的脸有点红，声音也开始颤抖：“我……因为他这个人啊，义气起来就心血来潮，一心血来潮，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有时候，别人会讨厌他的，我不管他谁管他呀。”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路小佳不以为然。
丁灵琳不服气，又说了一句：“你难道没有过吗？”
路小佳“哼”一声，提起酒壶，酒液从壶口哗啦啦落入酒杯之中，冷淡的回应：“哼，我要是遇到这么一个人，我就一剑把他给杀了。”
丁灵琳实在没有办法理解杀手的脑回路：“杀杀杀，你就知道杀人，你除了杀人没别的法子了吗？”
路小佳回道：“也许可能有别的法子，但我只知道杀人。”
丁灵琳无话可说，幸好开门声拯救了她，她惊喜的迎上去。
“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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