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选择
她这话一落下，前面保持着随时能拔脚就走姿态的沈阑猛然转了回来，什么话也不说，一双眼睛就盯着燕怆然看。
燕怆然不怕他看出什么，迎着他压迫性十足的眼神扬了扬下巴。
“呵，”沈阑冷笑一声，淡定收回了视线，“你真以为我沈明光是卖儿鬻女之人？”
？
这话听起来简直莫名其妙，但燕怆然冷静了片刻，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又回味了一遍后，突然发现了其中的歧义所在。
旁人不知道她心里的诸多挣扎，所以乍一听她这话，真的是没头没尾。
再加上世家大族里不乏有拿儿女当交易对象的人，沈阑误会了也算正常。
若是放在星际那会儿，在她身边都是那些臭不要脸的同伴时，那么燕怆然听到的下一句话绝对是：“啊对，我还真是那种人。”
可眼前的人却是以固执闻名的沈明光。
弱冠之年便官拜少卿，四书五经无一不通，就连杜晓都把他列为可以坑……可以来往的对象。
他有自己的傲骨。
所以这也是他在升迁期间愤而罢官，选择当个归隐于市的闲人的原因。
沈阑抢在燕怆然开口解释之前又笑了一声，语气竟然带上了一丝柔和：“不过好歹还算有点担当，就是不太会说话，也太冲动了些。”
所以到底误没误会啊？
燕怆然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你们这些文士的心都好难猜。
“我且问你，若是我同意了的你要求，那么你到底是留下还是走？”
面对着好整以暇看向她的沈阑，想通其中关节所在的燕怆然再次沉默了。
若是留下来，那么如何护送陈慧和她祖母去新柳郡，若是走的话，难道要带着沈沁一起走？
要知道，她在旁人眼中，可是个“外男”啊。
舞刀弄棒顶多被骂个莽夫，但若是世家贵女和一个“外男”相处这么久，估计她回来就能立马被人浸猪笼了。
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庇护这些人，也没有底气暴露自己的身份，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笑着妥协，咽下这口憋屈的气。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那我这趟也不算没有收获，好好想想吧，”沈阑轻轻叹了口气，“杜起山那般夸赞你，确实有几分道理，但你现在还是太嫩了。”
“两年内，我可以保证沈氏不会倾向人，我会看着你，直到你拥有一席之地。”
陈慧找到燕怆然的时候，她正蹲在凌氏后院小花园的一个偏僻角落看蚂蚁，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失落。
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燕怆然，自打她们见面起，
她便是自信而张扬的，仿佛只要有她在，那么底气便一直在，让人不自觉就想跟随她。
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陈慧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她身边，抛弃了贵女的礼节陪着她一起蹲下，一言不发地看起了蚂蚁。
蚂蚁有什么好看的，燕怆然也不知道，但真的很解压。
那么大个会喘气的人就在她旁边，燕怆然自然不能假装看不见，她干脆开口询问道：“你说，如果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人，一直在逼着我做一件我不想做的事情，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因为只有那样，我才可以达成我的心愿，可我还是不想做，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有时候真心觉得自己莫不是哪个圣母转世，不然怎么会见不得那些悲苦？
理智告诉她，这是必经之路，因为把她那个时代的联邦制度搬过来，只会带来相反的效果，毕竟太过超前了。
感情又在阻止她，和她说这样甘愿走进别人的算计之中，她真的会瞧不起自己的。
听了这让人感到云里雾里的话，陈慧努力理清了一下其中的关系所在，反问道：“那你呢，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不想做吗？”
倒也不尽然，她担心的还有自己不能做好这件事情，最后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身死其实不可怕，燕怆然在星际的时候，便常年和死神肩并肩行走，可以说，死亡是他们这些联邦战士必要的觉悟。
虽说死神每次都抓不到她便是了。
但那些接受她庇护的人又该怎么办？
“我本以为我是那种坚不可摧的人，”燕怆然自嘲般一笑，没有回答陈慧的问题，“现在我才发现，我其实还挺脆的，一点小事都能破防，真的，太不像我了。”
有些字词，陈慧是没听懂的，但联系上下的语境，她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她微微凑近了点，轻声道：“这也很正常，因为你是个人啊，有这种感情应该挺正常的吧？”
是人便不能免俗，无法跳脱出红尘之外，拥有着七情六欲，平时能够压制，但某些时候总会被一些跳出来的情绪左右。
燕怆然双眼微微瞪大了一圈，看上去有些呆，陈慧笑了笑，大胆伸出手揉了一把她的头，认真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坚不可摧的人，是你救下了我，告诉我，我也可以成为你这样强大的人，虽然你可能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燕怆然刚下意识点了点头，一股清香便将她包围住，陈慧环着她的背，头靠在她肩上轻声笑道：“原来你的身子也是软的嘛，哪里算坚不可摧啦？”
“况且在我眼里，你就是你，”缓解气氛的玩笑开过后，陈慧松开手坐好，“你不用为其他事情困住自己，你只要成为自己就好了。”
其实燕怆然在陈慧抱过自己之后，那点微不可见的矫情就自动飘走了，这下再一听陈慧的话，这个脸皮超厚的玩意儿竟然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羞窘的神色。
她抬手挡了一下脸，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道：“其实……送你们去新柳郡是我师父的嘱咐，他可能需要在那边做一些事情……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怕她不理解自己的意思，燕怆然又解释道：“你的根子骨有些弱，现在习武也做不到我这种程度，但是你能智取，成为谋士，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走，我会让我师父教你的。”
师父这种东西，就是必要的时候拿来坑的。
这句话对现在的陈慧来说，吸引力十足，她脸上挂出了带着惊讶的笑，下意识就要答应了燕怆然的话，直到她想起了她的大母。
燕怆然看见陈慧身上燃起的一点希望的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迅速灭掉了。
大母待她自然是极好的，溺爱得不像样子，但总会教她一些顺服的道理，三从四德、贞洁为重，所以在马车被贼人拦下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是用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
因为失去贞洁比死亡的后果还重，她将无法嫁给家世相当的郎君，不能得到夫家的疼爱，甚至还可能因此成为被人唾骂的荡/妇。
是燕怆然的出现带给了她一丝曙光，用自身的存在告诉她，一介女郎，也可以活得潇洒，不用非得依附男人而活。
骨子里的顺从和精神上的叛逆扭打在一起，陈慧一时间呼吸困难，直到听见燕怆然的惊呼才缓过神来：“你怎么哭了？”
是啊，她为什么会哭？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前路是什么。
“你想和我一起走吗，一起去闯荡，去见识天高海阔，去踏遍万里河山，在这片大地上留下你存在过的证据，。”
燕怆然的双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搭上陈慧的肩，但说话的声音却灌满了几乎可以滴出水的温柔：“一起吧，虽然会很辛苦，但见识过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便不会甘愿困在一方小小的院落，整日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斗得你死我活。”
她的话太有魔力了，等陈慧从恍惚的状态中□□的时候，她竟然答应了下来。
既然已经答应了，陈慧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她咬牙道：“大母那边，我会努力说服她的。”
能同意的话最好，不能同意的话……那到时候再想办法。
达成坑蒙拐骗小姑娘成就的燕怆然但笑不语。
两人闲聊了片刻，陈慧便匆匆告别了燕怆然，走向了陈周氏屋子所在的地方。
燕怆然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掸了掸身上沾染的泥土，慢悠悠走回了屋，准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团成球丢到一边，先睡会儿觉再说。
这打算在看见一个前来拜访的人时候直接落了空。
那人面冠似玉，身形修长，穿着这个时代的文人标志性服饰。
他留着一撮小胡子，虽不显猥/琐，却破坏了他好看的面容，看得燕怆然手痒痒，特别想拔了他的胡子。
可恶，不要小胡子！
“在下清乐羊氏羊旭初。”
“啊……”燕怆然这才像回过神一样，敷衍道，“在下燕怆然，还没取字呢。”
羊晨定定看了她一眼，方才起身道：“你便是杜起山的弟子？我游学至此，特意来看看你。”
燕怆然：？
杜晓他到底在多少人面前卖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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