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间地狱
从房顶缝隙往下看，可以看见下面昏暗的灯照下挤挤挨挨了一时数不清有多少人。
因是晚间，下面正睡觉，男女老少都混挤在一处。
人多声杂，从上面也能听见打呼、磨牙、梦话还有孩提哭。不只如此，上面都能闻到下面很冲的臭味，穆寐被熏得干呕，晏未一面自己也遮鼻，一面又要为穆寐拍抚后背。
木小花指着下面一处道：“咱家都在那窝着呢，瞧见了吧。”
穆寐一面仍干呕一面点头：“看见了。”
“这几个。”木小花又一指周围几间外有官兵把守的同样大房子道，“这几个都是城中旧兵器库废址。一城普通百姓在全员人口核查时被软硬兼施赶鸭子进了这几间库房。几间里面情形基本无差。”
“哦，对了。”木小花补充又道，“听说后来傻乎乎不明所以胆敢叫门进城的路人也扔这里面了。”
“行吧，这也看过了，我们别处去罢。”木小花说着想扶下干呕得看着就挺难受的儿子一把，哪知她手上去扶了个寂寞，她那么大一个儿子那么大一个人，整个趴扶在晏未的一只胳膊上。
晏未一只胳膊前面撑着人，另一手在后搂着，将穆寐整个人环抱在怀中。
虽然有人心疼儿子木小花是感激的，但她也由衷觉得：可以但没必要吧。就呕了几下，连口酸水都没吐出来，这弄得跟什么一样，儿子那自小习武的健朗身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娇弱了？
问题是，一个过度地爱护，一个被爱护，这两人好像还当成理所应当一样。而且看这熟练程度与互不排斥的架势，木小花很是觉得有点……
一言难尽的怪异，这可比当年家院中练习解穴时尺/度大得多。
怪异中木小花又格外地觉得画面和氛围似曾相识，当年自己有喜时，孩子他爹好像就……
一阵强冷风吹过，木小花吓得打了个激灵，迅速清除脑海中的乱七八糟。
木小花叹道：“这波人的惨你们没赶上。”
木小花之前便来过，还特意在此停留，所以赶上过。
与木老爷子那边出恭还可以被允许被看着去院中茅房不同，这下面每间几百号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有个最专门的角落大家默认将那里当作茅坑，有人过去时，别人会自觉地别过头去。不过那里也是下面臭味的重要来源。
比起如厕，木小花觉得下面更恶心的还属放饭。
木小花赶上过两回，看守喊一声“放饭”然后将馒头很不耐烦地往里扔，连喂狗的耐性都没有。
里面几百人可不像木老爷子那边还怜爱女子、尊敬老人，这边就是硬抢。当然也是因为相比起来木老爷子那边有软筋散的馒头至少管够还有点咸菜，这边就不行了，这边投掷的馒头明显不够。
两顿饭，木小花见识了大家饿鬼扑食一样的疯抢，抢时骂咧声一片，被踩碰人哀嚎也一片。虽然抢到的会与家人分食，但那些家中只老小弱残的可就惨了，会不只一顿吃不上饭。
木小花夫妇回来时其实这些人已经关押了有几日了，她还赶上过一回收尸，就是每日看守抽一会专门往外拉里面这一日新死的人：里面本就体质差的再吃不上饭，或是发病又不得救治又挨饿的，亦或是抢饭时被踩坏的，人那么多几日下来会有死的一点不足为奇。每日一时，当日的新死者会被看守勒令弄到门边去，然后看守开门一下拖死狗一样往外拉……
听木小花说完这些，穆寐那因为异味过重产生的干呕感没了，随之而起的是另一种恶心。
“像地狱吧。”木小花语气复杂道。当然复杂，如今只是说与人听，但她却是亲自见证了这些的。
见证时，木小花真是义愤填膺，可是下去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杀得了下面看守，能杀得尽这一城的来犯么？去下美肤丸，可是有限的美肤丸给谁？厨子？放饭的还是抢饭的？二人之力能救一城？
蚍蜉难以撼树，木小花气得捶了穆兴易几下，又咬了丈夫几口。又是骂人又是念清心咒，最后木小花干脆少来这里。
这浊浊世间，做不了地藏王菩萨，那不如眼不见为净，自欺欺人下面有吃有住……
愤过恨过又无力的木小花化为一脸近于冷漠，带着两个年轻人又来到一处。
新到之处，木小花将两个年轻人往穆兴易手一交，道：“这里是第三波人，你们看吧，我去老爷子那盯着，有事找我。”
说完木小花看了儿子与晏未一眼，便飞身消失于夜色中了。
穆兴易又高兴又惊讶于晏未的到来。穆寐还是一样的话：“他同我一道回来给外公贺寿的。一起行动吧，爹当亲儿子使唤就行了。”
晏未也又恭敬道：“愿凭叔叔差遣。”
短暂寒暄过，晏未跟穆寐接新瓦往下看去。
下面是个牢房，不是兵器库那样的改造牢房，是正经牢房。
牢房里，数盏灯火映照之下，十几个人被分别吊捆在柱子上，他们全都血衣淋淋，各个披头散发脸上也是又血又青肿都没个人样。
上面看去，鬼魅非常。
“他在下面？”穆寐问。
穆兴易凝重点头。
“我娘管这叫受了一点皮外伤？”穆寐话中含怒道。其实他的怒不只是对这下面，更多还是在大众百姓那盛迁过来的。
“家里怎么样？”穆兴易反问穆寐，又道，“你们同你娘是家里见的吧？”
“是。家里挺好。”穆寐答道。
等那父子不说话了，晏未才小声问穆寐：“这下面是不是有什么咱家相关的人？”
晏未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木小花说之前在此看了许久，觉得情况暂时稳定些才敢抽空回家看看。木小花回了家，穆兴易却没守着老爷子或是那么一大家子，而是在这牢房之上。那便是这里有什么重要人事……
“有。咱家有个孩子在下面。”穆寐道。
晏未知悉了情况便没再追问，也因为下面牢房进来两人。
一个锦衣官服黑面的男子在后，一人额头上有颗大黑痣的人在前恭敬到谄媚地引领着。
二人进来，里面兵士们都行礼唤“大人”。
锦衣黑面不耐烦地摆摆手，臭着脸问那黑痣者：“这都几日了，还没审出个所以然来。你那鬼见愁的名声名不副实啊！”
“禀大人，小的这几日昼不能安，夜不能寐，就为审讯这帮小子。可是大人有命，不叫打死，又先不能致大残，小的多年来练就的浑身手段便不能大用。属下觉得，这些小鸭子嘴犟是一，但大人是否考虑其实嫌疑人并不在此中啊……”
锦衣黑面闻言更怒道：“全城给你拿下来，千多名男子中给你筛出来这么几个。你逼供无能反倒质疑起上头消息的可靠了。我就问你，别说前途，你还要命不要！”
“大人饶命，大人息怒。”黑痣跪下又道，“请大人念在小人这几日日夜忧劳致一时糊涂胡说八道的分上许小的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我看你吃准了自己有能耐别人都不行所以故意托大。陆大，就算来的这些旁人审讯或许不如你，但还有我呢。大不了我亲自出马！”
黑痣陆大磕头又道：“大人息怒，不劳大人辛苦。拿下百谷城，主持百谷城这么大的事还要大人操劳。这点小事小的可以。小的正打算叫人去把这帮小子的至亲都带过来。这些人年纪轻轻，十七八九岁皮糙肉厚的扛打，可是他们的父母家人却未必。小的打算把他们家人都弄过来……”
陆大说着笑得甚是阴森。
“你卑鄙，无耻！”近处有个被捆者唾骂道。
陆大持起鞭子就是一挥，那开口者脸上就是一条血印，那鞭上血色也更重了些。
“有此计为什么不早用！”锦衣人仍不善道。
“因为大人交代暂不要这些人性命，小的不知弄来家人是何尺/度。又知大人最近繁忙得很，没敢去打扰。”陆大陪笑道。
“审不明白这些人，我们要这百谷城何用，要它一点芝麻谷子塞牙缝么？”锦衣黑面说命令道，“除了捆着这些人，其他人生死无所谓，大卸八块还是挫骨扬灰都无防。工具而已，发挥最大作用才对得起‘工具’二字。”
“是。大人。”陆大有些兴奋应道。
“还不快去办，难道还要我去将工具人都给你一一带来不成。”锦衣黑面喝道。
“是。”陆大说着带了几个守卫刚要走，锦衣黑面拦住道：“我忽然想起来，弄来这些人，都是年纪相仿又外地过来入籍的，拖家带父母的倒好办，但这里不乏没父母又没娶妻生子的，你要带什么人来？”
“回大人，这个好办。有父母的带父母家人，没父母的就带他们来投奔的亲戚朋友，像这里有个做家丁的还挺细皮嫩肉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应是主子待他不错，直接叫他家主来就行了。至于这其中剩下两个自己过的孤儿，那就只能自己再多受些苦了。”
“这么大的小伙子们，就算没娶妻生子，你着人查查，有意中的人也带过来，说不定比家人还事半功倍。”锦衣黑面吩咐道。
“大人英明。”陆大赞着见再无示意这才领人下去。
那锦衣黑面在场巡视了一圈那些被捆之人，手欠地拍了几下几个人的脸又拿手帕擦了手，这才趾高气昂地出去了。
“你娘预想的一点不错，这帮家伙的坏果然不限于就拿鞭子抽抽打打这样简单。”穆兴易气道。
“之前我与你娘碍于人少力薄不好轻易出手，怕成事不足，反坏大事。现你们来了，多了两个大帮手，你们年轻人思路活，可有好主意？”穆兴易很郑重地征求二人意见。
穆寐与晏未互看一眼，穆寐道：“这局势还是有些乱。我们四两未必能拨动千斤，还是先别轻举妄动，相宜行事吧。”
穆寐又向晏未道：“听这意思，咱家来受难的必是外公了。外公是贵客待遇，到那就能拎出来，比那些散落在兵器库的关联人物好找多了，你先去那边看看有什么要支援的。”
“好。”晏未应着听话离去，走前还不忘同穆兴易打了个招呼。
“想当年我同家远同吃同睡了几年，都没敢这样支使他过。你同小未这后来相识的兄弟情还挺……”穆兴易在找词形容兄弟情时，穆寐想到什么，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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