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走火入魔
“你们讲这些，无非是说我娘自作多情的一生纯属活该自找？”
“在我知道穆家没有我娘所说的未婚妻后，你们当着我的面烧了她的东西，是为了笑话我娘处心积虑终成空么？”
“负了我娘一生，在她死后还要泼她一身脏水，将她变成一个以儿子作为复仇利器的恶女子，来洗白一个薄情男子的高大伟岸。受教！受教了！！”
晏未连着说了许多话后突然自拍起掌来。
这一拍还好几下才停。
“阿玉她，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女子，这一生是我欠她、负她太多。她一生若有十分孽，作为罪魁祸首我便该有九十分。”晏家远道。
他的声音像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穆寐再看，竟看到他的头上突然多了许多明显的白发。
那是救火前没有的，之前来探伤时也没有的。只是之前穆寐精力一直在晏未身上，知道晏家远一直在那靠着，却也并没细看。
穆寐正心中感慨着晏家远的极速衰老，只听晏未没好气道：“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你还不是认为她怀有大恶意！你甚至不为她辩解一句，你为什么不说，她留给你的只是气话。她的手记上明明没有一字一句是要我对穆半斤不好的！我娘一生献给了你，而到最后只换来你一个‘孽’字评价！”
晏未说着突然将匣子内的簿册全都扬了，他边扬边道：“你看看，你不是看过了么，你看看，你再看看，这里哪一个字是说她要我替她报仇的！她对你爱恨一生，难道不能留下一句气话么！她不配留下一句气话么！她不曾留我一句明言报仇，你却杜撰出她满满的恶意！”
“你没说错，她是个善良的女子。但你说错的是，你不只负她、欠她，你还配不上她！”晏未说着将扬到近处的一本捡了起来，拼命地翻里面的内页，像寻找什么一样狂躁无比道：“你看，你看啊，哪一页，哪个字是说‘未儿你给娘报仇’的，有么，没有啊！”
翻页指字用力过猛，那内页都叫晏未给翻烂了。
翻了几页，晏未更加激动，竟如破罐子破摔一样直将那一本都给翻烂了，不知是因为没找出来“报仇”证据太过激动还是怎样，晏未将那他之前看时视若珍宝的手记给撕了扬，虽然只撕了一本，但内页的碎片也如漫天雪花一样淹没了他。
“晏未——”穆寐心疼喊道。
晏未很是麻木地转过脸看穆寐，笑得十分怪异道：“穆半斤，我娘生前很在意的小孩。我娘的好儿媳，你来，你来看看，这里可有要‘未儿给娘报仇’的话？”晏未说着又捡起一本来当着穆寐的面硬翻、翻烂，然后撕碎，又下了一场凄凉的大雪。
穆寐本是想上前安慰人的，本能地后退了一下。
“你看，没有吧。”晏未怪异笑着又道，“没人有证据，你们没有证据都不要胡说！我娘那么好，是由你们这些人随意揣测的么！你们这些坏人！”
晏未说着突然站起身，边重复说着“你们这些坏人诋毁我娘！”边在屋内一顿砸。
将好多东西砸得稀巴烂之后，晏未狂吼一声跑了出去。
穆寐几乎傻眼了：这个人真是晏未么？翩翩佳公子如玉如月、一面儒雅守礼一面又闷着骚/气、一面让着人一面又不吃亏的自己认识的晏未？
“阿玉在未儿十岁生辰那日在家中悬梁自尽了。”晏家远焦急着又道，“你帮我，看着别叫他出事。”
穆寐的脑子再次“嗡”地一声巨响，不敢再有耽搁追了出去。
想到自己那没心没肺的娘不知是直接还是间接地将人家弄得这不说家破人亡也甚是凄惨，穆寐觉得自己既然知道了更不能袖手旁观。特别是晏未又如此状态……
外面天已经黑了，有晏家人向穆寐道：“少爷出门往南去的。”
穆寐拔腿往南追，看见两个脸熟的晏家下人气喘吁吁，向穆寐道：“少爷跑太快，跟飞一样，我们跟不上……”
穆寐顺着所指也施展轻功“飞”走了。
还真叫他追到了晏未的凄凉身影。
晏未跟着那个影子，二人一前一后飞出了已关闭的城门。
“晏家远的公子要出城，需要核实去晏家。”匆忙中穆寐还不忘自报身份，不然官兵跟着二人追成什么样子。
也不知是穆寐这一嗓子报名有效还是官员追也追不上，二人出城后后面还真没尾巴。
没了城中的街照和人家灯火，是夜月亮也被云遮着，只露一点微弱亮光出来，世界黑漆漆的。
借着那一点微弱月光和自己的好眼力，穆寐在后面穷追着前面孑然的身影不舍。
虽然很不合时宜，穆寐还是边追边喊：“晏未，你带我来家不是应当好好待我么？这算什么，这都多久了，我肚子里只有一碗稀羹、一碗苦药，一颗糖，我体内还有火场里的浓烟也不知散尽没有，你再跑我可是要没体力追了！”
穆寐也不全是玩笑，他经历了火灾中一场重呛虚脱后只睡了一小觉，接着黑白不眠地跟着看手记，精力大损。他从小习武身体是比常人要强健，但他是习武又不是修仙修道，也没辟谷，许久没进食饿得难受再这样跟着足下功夫也比他好的晏未飞奔，体力真快要告罄。
穆寐如此，其实晏未又何尝不是。
虽然麻劲过了，但晏未也不吃不眠许久此时足下都是有些发软的，可他脑海中一片混乱，迷怔怔地往前奔。仿佛听见有人唤他同他说话，又好像没有。只是觉得天雷滚滚。
“这他娘的，演苦情戏文么！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穆寐骂道。
是啊，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打雷打闪，那遮月的黑云狂作起妖来。
老天爷就跟闹着玩一样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之前穆寐百谷城郊外套路人冲穴遇下雨，但那晚最大的雨也没有这个开头大。
“真他娘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天爷虐杀瞎家雀啊！”穆寐又怨道。
只是，穆寐的怨骂声都被又雷又电又雨声的给淹没了。
好在前面人突然行速变慢，穆寐卯足劲追上去，一把扯住晏未的湿衣。气道：“跑什么跑，显你腿长么！”
晏未转身，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穆寐一时竟分不清那张惨白的面容上是雨水还是泪水，亦或兼而有之。
“走。回家。”穆寐喊道。
“不回。”晏未拒绝。
穆寐叹了口气，又喊：“不回就不回，先躲雨行么！”
见晏未没执拗使反劲，穆寐拉着人就往前跑。
之前晏未在前边狂奔领的道先还是官道，但后来不知怎么就下道进山林了。
穆寐也不知道哪是哪里，口中念道着：“新鲜求的神佛，能不能保佑我们遇见个山洞什么的。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么，总不能赶尽杀绝吧！再一会我这头上伤口要泡烂了。”
晏未道：“跟我走。”
穆寐心道：“跟你走才走到这个地步。”但他心中也柔弱了一下，晏未都这么惨了，还遇了雷雨，还不知道是不是在哭，要么自己还是顺着他来吧。
想到之前这人竟然还拿自己的剑要自刎，穆寐也怕这人再干出什么傻事来。于是哄孩子式鼓励道：“好。”但穆寐也已经做好了等雨停都无处可躲的准备了。
没想到跟着晏未走走绕绕也没太久，电闪劈出面前一个山洞来。
穆寐简直不可思议，惊问：“你怎么知道？来过还是会算？”
穆寐没接话。
二人进到黑黑的洞中。
同行一路穆寐知道晏未有随身带火折的习惯，上手果然在晏未身上摸出了火折子。穆寐亮了火折立在一平处，问了一句比废话还废的话：“你没事吧？”
这人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写着：“大事！”
穆寐易身处之，是自己也有事。
穆寐借着火光看了一眼山洞，还好，外面雨骤风急，但没波及到里面，最里面甚至还挺干。
但也仅此而已。
也没有柴，二人都落汤鸡加落水狗一样怎么办？
“把衣衫脱了，免得着凉。”穆寐道，此时除了这样转移话题关注别的，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晏未当然不会脱，穆寐只得自己将衣衫脱了，将水拧了，可总不能靠火折那一点微光烤干，他只得又穿上。是啊，不然两个人如此尴尬的山洞，自己光个膀子算什么？
晏未不肯脱衣，穆寐只得就着他身上去给他拧水。
从衫摆到袖子，穆寐还第一次这样伺候别人。
拧到领口时，晏未忽道：“他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要如此对我！”
穆寐心中咯噔一下，虽然晏未之前一直责怪晏家远，一直说他娘没有坏心思。可是，他若真的坚信不动摇，便也不会发狂撕手记和乱砸了。
或许那些手记中是没有明确证据，但那手记的最后一页，还有单给晏家远的诀别书，实在无法不叫人深深联想和怀疑。
无法评价人家爹娘事，穆寐真诚解释道：“你去过我家，知道我爹娘很恩爱对吧。打我记事起二人就像连体婴一样，后来我虽不在家中，他二人也是一直捆绑一处，你信我，有我爹一个大男人没出息地常年缠着，我娘就算是想去掺和别人家，时间上都不能够。而且，人的情感也不是别人能左右的。晏未，你冷静些，我们都是男子，成不了夫妻，你我既然没法为夫妻，便不会因此伤害到你娘。”
“你若是实在难受不想见到我，我们也可以绝交。”这句话穆寐冲到嘴边没说出口。他觉得晏未通情达理、睿智冷静，有一切美好的品德，应该不至于想不开。
穆寐知道道理晏未都懂，他也终会做出自己的决定，就只是这一时，他还太难以接受，接受这太多的震撼……
他既然自己终能想开，那自己说了什么话到时候覆水难收怎么办？
“你、要不你运气调解一下，你当年练功时师父教过吧，你先冷静下来。”穆寐看着面容眼神都更加不好的晏未道。
穆寐还强制着将晏未摆成了运气的姿势，边摆边道：“不是不叫你想，是叫你平静些再想，不然你再做出什么悔事来。”穆寐甚至坐在后面输了自己的一股真气给晏未助其调节。
见晏未似是平缓了些，穆寐便一直助力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股强大的气力将盘坐的穆寐弹了出去，随之穆寐吐了一大口鲜血。
接着晏未眼目猩红道：“我娘一生凄苦，她的遗愿就是我能替她报仇，我不能让她不瞑目！”
再次暗叹技不如人真要命，穆寐爬起来，见晏未已经头发都立了起来，周身一股比外面乌云还黑的气。
“完了，弄巧成拙，走火入魔了！”
穆寐心道不好时，那魔已经扑了过来狠狠掐着他的脖子：“你就是狐狸精的小孩，你就是穆半斤，我娘叫我同你恩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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