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蜃中楼（一）
“萧晅萧晅萧晅！”顾蓁蓁奋力挣脱了萧晅：
“你弄疼我了！”
萧晅没好气道：“你去哪儿了！”
什么我去哪儿了？顾蓁蓁觉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萧晅此时也懒得同顾蓁蓁周旋，直截了当地问她：“我问你下午跑哪儿去了！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人！”
找她？
顾蓁蓁心中也有火气，冷笑一声：“你为何要找我？不是你同杨韬商量好了将我一人落下，好让别的男人有机会同我搭话么？”
“我没有！”萧晅烦躁地别过脸去，继而吵得更大声：“我没有！”
还狡辩！顾蓁蓁也怒了，她不想再同萧晅纠缠，掉了头去便要往回走：“你自己回去吧。”
“站住！”萧晅又拽住她的手，这次说什么都不肯放开，顾蓁蓁恼羞成怒，向他瞪了过去：
“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你还没说你下午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同谁”剩下的话萧晅说不出来，他脸一热，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十分卑鄙，硬着头皮编了些大道理出来：
“顾蓁蓁！你知不知道你是顾家之女，你怎么能这么轻浮，你可是、你可是有”
顾蓁蓁气得忍不住想骂人，萧晅也有脸说她？顾蓁蓁深呼吸，狠狠咬住下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我下午同玉岚姐姐我同玉岚公主在一起，她邀请我去她院子里喝茶，满意了吗？”
说罢趁萧晅愣神间再次甩开了他的手。
她今日穿的少了些，方才吵架恼得她浑身发热，此时逼着自己静下来之后方觉风有些萧索，忍不住把披帛往身前扯了扯。
算了，回也回不去了。她不想搭理杵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萧晅，自顾自拽着披帛往外走。
萧晅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依然不说话，但顾蓁蓁觉得他应该是消了气。虽然她一点都不明白萧晅的气打何处来，又为什么突然散了去，但她也并不想知道，随他去好了，反正萧晅就是喜怒无常的。
此时萧晅确实如顾蓁蓁所说，终于从愤怒中找回了自己残存的理智，慢慢地安分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顾蓁蓁没有遇到别的男人这件事确实令他踏实不少，然而随着神智的清醒，他又忍不住开始质问自己——他在生谁的气？他为什么要生气？
这两个疑惑正是他沉默的原因，此时跟在顾蓁蓁身后，他头一回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她，自己极少看得到顾蓁蓁的背影，因为从来都是顾蓁蓁像影子一样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同样，他也很少见过顾蓁蓁生气，萧晅愣了一下，回想着方才的场景，忍不住有些诧异：顾蓁蓁居然朝他生气了么？
一阵风吹来，他清楚地看到顾蓁蓁身子颤了一下，月光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晶莹剔透，萧晅皱了皱眉，咳了几声，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穿成这样？”
——不冷么？
顾蓁蓁深吸一口气，并不回头，声音凉凉的：
“知道了，你若实在看得心烦，我以后不在你面前这样穿便是了。忍忍吧，马上你便不用看到我了。”
他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跟她说不明白，萧晅干脆走到她前面去，皱眉道：
“那就走快点。”
顾蓁蓁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身形颀长的玄衣男子，头一回产生了些许厌恶之情，把头低下去只看着脚下的路，同时在心里对自己念叨着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依然面对面坐着，萧晅不说话，顾蓁蓁也同早上一样垂着头摆弄自己的裙子不看他，两人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又是一路沉默。
“顾小姐，将军府到了。”
“嗯。”她抬起头来，站起身掀开帘子便要离开，余光间瞥见萧晅似乎是无意识追随而来的目光，她迟疑片刻，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萧晅被顾蓁蓁这一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却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车内只燃了一盏灯，黯淡的光芒弱弱地铺在两人的脸上，顾蓁蓁抬起头，看着萧晅，认真地问道：
“我问你，那位女子，叫如烟的那位，你可是真心喜欢她？”
萧晅愣了，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关你什么事，这重要吗？反正我不娶她也不会娶你。”
“很重要。”顾蓁蓁目光犀利，并不打算让他将此事就这样糊弄过去：
“萧晅，我同你说的很清楚了，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婚事，你是萧家之子，我是顾家之女。我不妨就这样同你坦白，若不是这纸婚约，我必不会对你多做任何纠缠，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但是既然你的爷爷在战场了救了我爷爷的命，这份恩情就要有人去回报。这也是哪怕我知道你对我厌恶至极，也依然坐在这里的原因。”
萧晅皱着眉头想要说些什么，顿了下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迟疑间又听得顾蓁蓁开口道：
“但是，倘若有一天你真的找到了情投意合，想要共结连理比翼双飞的姑娘，我会主动退了这门婚事。”
“什么？”萧晅终于看向顾蓁蓁。
顾蓁蓁冷静地看着自己，眼中是他最最熟悉的漠然，这表示他认识的那个顾蓁蓁回来了。她一贯如此，在任何时候都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理智，理智到了近乎冷漠的程度，方才那个同他怄气的顾蓁蓁仿佛是他的幻象，眼前的顾蓁蓁才是真正的顾蓁蓁，她一点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直直地盯着自己，向他表明她并没有在开玩笑。
他有些艰涩地开口，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顾蓁蓁清楚他听到了，并不做赘述，只淡淡扔下一句话：
“到那一天，你同我说一声便是，我会放过你。”
说罢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早些把话说清楚了也好，顾蓁蓁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看守在门口的几个小厮见到顾蓁蓁似乎有些发愣，姑娘比走之前说的回来得要早些，闲着无聊正在发愣的一帮人连忙打起精神来，跑上前去连忙替顾蓁蓁开了门，瞧见顾蓁蓁冷着脸的模样，面面相觑着也不敢多问，只是觉得今儿似乎不太对劲，一向好脾气的姑娘居然板着脸，而远处的马车却迟迟没有动静，帘子掀开了一角，隐隐约约看得见坐在里面的人，似乎在朝这边看。
“把门关上。”顾蓁蓁轻声命令。
小厮们连忙应声，不再朝那边看去，老老实实地关了门。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顾蓁蓁循着月光走回自己的院子，还没进门，却和正提着灯笼出来的红菱脸对脸地撞上，两个人都有些吃惊的样子，红菱因问道：
“姑娘？姑娘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不曾在谢大人府上吃了饭再回来吗？”
“算是出了点小意外吧。”顾蓁蓁皱着眉头有些头痛，该如何在爹娘面前解释这件事还是个问题，也怪她竟难得的使了性子，一生气起来也顾不上别的就这样回来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会儿在爹娘面前又该说怎么样的谎话呢？
红菱大概明白了什么，因开口又道：
“姑娘，府上来了位公子，也姓顾的，听说是老太爷故人之孙，刚从姑苏那边来的。夫人身边那个莺莺今儿身子不舒服，我正要去正厅里替她呢。夫人和老爷也在那边同那位公子叙话，不如姑娘也一道去打个招呼？”
顾公子？噢，爷爷好像同她提过的，顾蓁蓁眼睛一亮，是了，爹娘他们正忙着招待客人，必然不会揪着这件事在外人面前刨根问底，过了今天之后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一下便是了，如此看来这位顾公子真是来得极为巧妙。
顾蓁蓁点点头：“也好，那你先去吧，替我说一声，说我马上就来。”
这话说罢背过身去继续往院子里走，红菱有些疑惑：“姑娘回屋做什么？”
“把这身衣服换掉。”
屋内，顾蓁蓁垂头看着身上的石榴裙，眼底划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真的有那样难看么？
虽然顾蓁蓁自己也觉得这一身穿着有些招摇，但是她冷静下来细细端详一番，觉得并不至于丑到让萧晅摆出那样的表情，这石榴裙，果真还是不适合她么？
罢了，萧晅本就横竖看她不顺眼，母亲同红菱闹的这一出也不过是让她在萧晅眼中更好笑而已，在一个厌恶自己的人面前，任何花了心思想要惹人注目的小伎俩都是一种不自量力，她明明知道的。
换回自己原本素净的衣裳，她将自己头上的妆饰一件件卸下，简单拿起一根玉簪子挽住头发便走了出去。待客之道，端庄为上，如此装扮也不算是丢了顾家的体面。
顾蓁蓁回忆着萧晅今日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想着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事已至此，这桩婚大约早晚都要退的吧。
是不是多少有点冲动了？她不由得有些后悔，萧晅那样厌恶自己，万一明日就上门来让自己退婚怎么办呢？
如此想着，顾蓁蓁心不在焉地推开门——
“这位就是蓁蓁妹妹了吧？”
男人微笑着站起身来，声音清凉如山间清泉：
“初次见面，我叫顾容与。”
萧晴很憋屈。
“爹爹怎么能背着我让哥哥跟嫂嫂两人出去玩！我也想出去玩！爹爹太偏心了！”
萧晴垮着脸朝玉檀埋怨着，因为哥哥闯祸，不可避免地殃及了鱼池，连她这些日子也只能闲在府里哪儿都去不了，如今犯了错误的哥哥反而乐呵呵地出去玩了，自己却仍待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成，可恶！
“爹爹太偏心了！”萧晴愤愤不平：“哥哥现在肯定在谢大人的宴席上大吃大喝玩得正开心呢！指不准还偷笑着心想犯了那么大的错惩罚也就不过如此，乐死他了！”
“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萧晴打了个冷颤，回头发现玉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自己口中“玩得正开心”的萧晅沉着脸就站在那里，神色里看不出半点开心。
“你怎么会来我这里？”萧晴十分惊讶地站起了身来，他们兄妹俩十年如一日的互相瞧不上，除非出了什么事，否则彼此肯定都不屑于踏进对方的院子才是。
萧晴大惊失色：“你又闯什么祸了！”
不等萧晅说话，她痛心疾首：“你怎么那样会闯祸，比我还不如！我就说爹爹应该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才是，这样你惹了嫂嫂生气还能让我来善后，爹爹怎么那样糊涂”
“吵死了。”萧晅自顾自地坐下，不爽地闭上眼。要不是因为杨韬还在玉泽园里好吃好喝地坐着，自己也不方便回去找他，他才不会来找萧晴。但是疑惑聚在心头难以排解，不找个人问点什么今夜自己又别想睡了——出于这样的考虑，萧晅才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虽然她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但好歹她们都是女子，说不定就能给自己什么启发。
萧晅艰难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我有一个朋友”
“呃，什么啊？你直接说是你自己不行吗？为什么突然拐弯抹角的，好恶心。”萧晴毫不留情的地拆了萧晅的台。
“”萧晅喉间一哽，怎么他的妹妹总是在不该灵敏的地方异常聪明？
“噢，其实是杨韬。”萧晅面不改色：“他遇上麻烦了，今天缠着我烦了一天，托我来问问你。”
“为什么要问我？”萧晴狐疑。
“是关于他一个相好的事情。至于为什么问你，因为你虽然不中用，但好歹是个女儿家，我也是被他缠烦了才来问你的，你不知道就算了，果然不该对你抱有期待。”
说罢便装模作样地要站起身离开，果不其然，他们兄妹俩一贯针锋相对，激将法无论什么时候都对彼此管用，萧晴立马把心中的疑惑抛开，瞪着眼骂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别走啊！不是来问我的吗！坐下来说个明白！”
正中萧晅下怀，他重又坐回去，想了想，尽量将自己表现的事不关己：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女子从前一直缠着他要嫁给他并且非他不嫁，但一时间却突然改了口，对他说愿意成全他和别人，他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会有人这么对杨韬哥说吗？”萧晴连连摇头，叹气道：“不会有这样的女子吧。”
“别说废话。”
萧晅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萧晴翻了个白眼，本来想继续泼凉水，话说出口前顿了顿，突然警觉起来，不对啊，如果没有这样的女子，那哥哥说的是谁的事情？难道是他和嫂嫂吗？
这就更不可能了，萧晴立马否定了自己。嫂嫂对哥哥可谓一往情深，虽然哥哥是个人渣，但她坚信嫂嫂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然而哥哥好像也并没什么别的朋友，如此想来，也就只能是杨韬。
萧晴有些感慨，也是，既然哥哥都能有嫂嫂喜欢，有人心悦于杨韬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样说服自己后，萧晴歪着头静静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
“那不是很简单吗？自然是从前喜欢，如今不喜欢了咯。定然是杨韬哥又勾三搭四让那女子生气了，那女子才会失望！不像我们蔚哥哥，那么成熟，那么专一”
“若是那女子并不喜欢杨韬呢？”
“怎么可能！”萧晴抬起眼来反驳道：“不喜欢怎么会非他不嫁？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对杨韬带哥哥去青楼一事耿耿于怀，忍不住补充道：
“哪怕他是个人渣！”
萧晅脸色变了变，继续问道：“那怎么会突然就改了口？”
“赌气！定然是赌气！因为她生气杨韬哥一天到晚沾花惹草没个正经！”
“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赌气？”
萧晴被这话问住，神色间有些迟疑，说到底她也才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哪儿能懂得了那么多？但是她又十分不想被自己的哥哥看扁了，思考一番，含含糊糊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的喜欢和不喜欢都不是一定的，那女子必然依然心存期待，然而又实在被伤透了心，一时间悲恨交加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实则心里还是喜欢的。”
“可是若是她平日的行为看不出喜欢那人呢？”萧晅问罢干咳几声：“我是说看不出来她喜欢杨韬。”
“笨呐！一个女子都说着要嫁你了，还能是不喜欢你吗？”萧晴斩钉截铁：
“只是不同女子表达喜欢的方式不同罢了，有的一眼便能瞧出来，有的就晦涩一些，还有的口是心非的很，明明喜欢非要说讨厌。但是既然说过非他不嫁，那必然是喜欢的不得了的，就像嫂嫂对你，还有我对蔚哥哥一样。”
“”
萧晅难得的没有在这个时候讽刺上几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萧晅忍不住有些感慨：
“真没想到你居然偶尔也能说出些像样的话来。”
说罢立马板回了脸去，不顾萧晴在身后的吵闹，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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