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奉天观

家中也在给她相看人家，嫁人对于上京贵女来说是人生的大事——关系到家族的名声，自己的余生，人脉的交错。上辈子一心只想嫁给关秋渡，把自己熬到了二十几岁，才挟着父辈的恩情逼得这人娶她过门。

        只是她的婚姻宛如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的丈夫，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大将军，他从北疆杀回上京，与皇室分庭抗礼，怀着满腔的恨意，他冷酷、暴戾，丝毫不爱她，心中却有一个囚禁高台的明月，而她却将所有怨恨给了华瑛——那个无辜的受尽磨难的女子。

        到最后，自己得到的不过三尺白绫而已。

        “李乐泉是李御史家的嫡次子吗？”过来凑趣的谢窈之开口，将蒋莼拉出了思绪。她也来给蒋莼参谋着她的相看对象，不过她年龄比蒋莼还要小上一岁，说是参谋，不过是姐妹之间找个乐子罢了。

        蒋莼点点头：“母亲很满意他，因其家风清正，上头又只有一个成婚多年放官在外的兄长，妯娌间关系也简单。”

        谢窈之感慨：“你母亲想得可真周到，要我看，李乐泉确实不错——我哥哥也称赞过他的文章呢。”谢窈之出身的谢氏以诗书传家，每一辈都出了不少文坛上有作为的人物，她兄长还是明德三年的状元郎，一手文章连圣上也赞不绝口。

        她记得莼娘向来喜爱那纵马游街的恣意儿郎，虽然不知莼娘何时对她表兄歇了心思，但谢窈之乐见其成，更不在此时再提起关秋渡，只卯足了劲夸李乐泉。

        结束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是开始新的感情嘛——不论成与不成，总归是跨出了第一步。

        蒋莼因着谢窈之的话到底上了几分心思，上辈子颠沛流离够了，这一世她只想安然顺遂的度过，嫁给这样一个人，她觉得很好很好。

        窗外榴花正开，这样鲜艳如火的花朵在北疆难得一见，一只黄莺穿过园内青翠欲滴的芭蕉叶，在她的窗前啼啭，声音悦耳动听，五月是欣欣向荣的好时节。

        既然蒋莼有几分意动，她家中便很快将相看的事情与李家定了下来。直接在家中相见虽方便，只是若最后没有成姻缘就难免会引人议论。蒋莼的母亲思虑再三，想到时下贵族女子常去京城外的奉天观游玩祈福，便和李家借着这个由头各自带着自家的孩子见面了。

        家中很乐见她终于中止那无望的少女心事，为着这次相看又特地给蒋莼裁了一身时兴的衣裳，布料用的是苏州新造的薄月锦。蒋莼看着那温润如月华的裙裾上一朵一朵盛开的二乔玉兰，有一瞬间再次被前生的事情擢住心魂。

        上辈子为着关秋渡，眼里容不下别人，又以绝食相逼，终是让父母妥协，留着她的婚事。她便也免去了相看夫婿的体验。

        指尖传来凉丝丝的触感，薄月锦恰如其名，沉冷如霜，夏初用这样的料子裁衣再合适不过。

        她微微一笑，半是释然，半是感激。

        奉天观在上京城西，独占青羊山万顷碧色，又临濛江，水雾翻腾，虽立于京华烟火，亦颇有出世之感。山下多集市，市井繁华正衬那奉天观遗世独立的姿态。

        蒋李两家的长辈寒暄过后，便结伴去奉天观中问卜了，让这两个小辈好好相处一番。奉天观中的道人善卜，犹以观主戚映雪最善，只是他一卦难求，向来只问碧落，看星宿指引之人罢了，但上京中人依然时来碰碰运气——就算得不了观主一卦，见一见那谪仙面容也是赚的。

        蒋莼打量着李乐泉，这青年今日穿了身浅色的衣衫，通身利落干净，只在腰间别了枚上好的岐山玉，想是温养许久才有这样莹莹的光泽。

        李乐泉虽痴迷诗书，为人却不迂腐，他略一思索，开口道：“奉天观内园林颇多，且造园手法在上京算是一绝，不知蒋小姐可有兴趣去看看。”

        蒋莼微微颔首，又道：“唤我莼娘便是了，友人向来如此称我。”

        李乐泉见少女笑意坦荡，心念一动：“如此……莼娘也可唤我李二郎。”他在家中行二，亲近之人惯常这般唤他。

        三言两语便打消了不少初见的尴尬，此时云遮骄阳，树影婆娑，正是结伴游玩的好时候，二人遂欣然前往。

        奉天观的格局有些仿照九城十二楼的意思，以九个大小不一的园林对应九城，十二个楼阁依次布置其中，园林虽多，然景色各异，呼应奉天十卷里对天宫奇景的描述，两人一路看下来，不觉都有些入迷。李乐泉博闻强识，对于这些园林的景中含义如数家珍，蒋莼虽是活了两世的人，但上辈子困顿于漠北黄沙，现在听他说这些，一点也不觉得无趣。

        “再往前走便是奉天观中有名的那棵古榕树了，相传已有两百岁。”

        两百岁，寿命已远远胜过许多人间王朝。

        蒋莼闻言，道：“听说上京中人常去树下祈愿，不知真有那么灵验吗？”

        李乐泉见这行事做派不失大家闺秀风范的女子露出一点天真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也要看莼娘所求是何了。”

        蒋莼脸微微一红，与他再往前走去。

        或许是今日并不逢什么节庆祭祀，奉天观深处的山院里，古榕前一片寂静。

        李乐泉一时有些踌躇，二人虽是相看，但一路来都是走的人多的路径，这自然有为着眼前女子闺誉的考量。

        蒋莼忽然驻足了。

        李乐泉有些赧然，以为蒋莼也想到了这一层。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古榕底下竟有四五个女子，为首一人隐约可见绰约的风姿，太阳从云中出来，浅金色的光落在层层叠叠的叶隙间，最后洒在这女子乌如鸦羽的发间，女子神色虔诚，手中握着一段红绸，想必是想效仿其他人一般在这古树上系一段红绸许愿，而周围四个青碧衫子发髻相同应是她的婢子。

        蒋莼轻声道：“是华瑛公主，二郎，我们得上前问声安。”

        李乐泉未曾见过这位上京有名的极其受宠的公主，但他向来恪守礼法，闻言点头。

        蒋莼走了过来，向楼蝉行礼，而李乐泉落后蒋莼一步，同样礼数周全的拜见了楼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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