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赫然在列

沈城火车站月台上站满了即将登车和前来送行的人群。这辆开往四川成都的列车会将全市各厂矿抽调的大批生产骨干送往三/线。

        曙光厂也走了一大批人，依念和一起工作过的同志一一告别，最后又回到大李明身边。大李明的家人之前将她围了一圈，告别的话怎么也说不完，乘务员开始检票了，大李明分开送行的亲属，站到依念面前，叫了一声：“念念”。

        依念伸出手抱住她，又拍了拍她的背：“多保重，到了那记得来信，告诉我那里的见闻，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我知道了，倒是你，和阚大排长好好的啊，你们结婚的时候一定告诉我。”

        “你放心，到时候我还要给你包喜糖寄去呢。”

        “好，我可等着呢。”

        呼啸的列车载着依念青春时的友谊，和满满的回忆南下了，从此天各一方。

        事情看似尘埃落定，不想半个月不到再生变故，年底前传来一个干/部下/放到农村劳动锻炼的消息，厂里要抽调大批干部下乡，且行动非常之快，要求五七年年底前必须离厂到社/队报道。这次依念没能幸免，名字赫然在列，她甚至没来得及和阚江川告别，甚至写好的信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急匆匆地随大队人马出发了。

        阚江川收到的信是依念从农村寄回来的，信中对自己不告而别表示歉意，并说明了当时的情况，现在自己已经随厂里下放队伍到了郊区兴达公社后坡大队，队员们分散居住在当地农户家中。

        阚江川见到信心里有些失落，本来更改了休息日已经使得两人见不到面了，现在又去了农村，且归时无期，想见一面就更难了。不过军人出身的阚江川还是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提笔给依念写了一封信，让依念安心在农村参加劳动，暂时见不到面就以书信倾述思念，等待见面那一天。信里还提醒她注意身体，到了陌生环境还要注意安全，外出一定要和同志同行。信的末尾还不忘调侃一下，“接下来我的来信会很多，别嫌烦啊。”

        依念捧着手里的信，眉眼弯的像月牙，没想到这人还有哄人的本事，本来心里的小小担心瞬间消散，开始憧憬起两人再见面的情景。

        时光飞逝，转眼一九五八年的春节快到了，节前依念从农村给阚江川来信，说春节队里要放几天假，让大家回家过年，两人可以借这个机会见面。

        阚江川自然高兴，算起来两个人有两个月没有见面了，虽然书信往来频繁，哪有真人有实感，依念的面容不知在自己梦中出现过多少次了。

        整个二月份阚江川都在放寒假，仍然住在学校，想到就要与日夜思念的女孩儿见面，心中的雀跃自不必说。

        学校的俱乐部在节假日都有为教职员工及学员购买市内影剧院门票的工作，因为学校的俱乐部只能放映多/轮放映的影片，要想看首轮放映的影片只能到市里的影院。阚江川趁机订购了春节期间首映新片的电影票，在春节前用信寄到依念家中。

        阚江川买的是商业街北口文艺电影院的影票，是两场电影的联票，一个是《水》，一个是首轮上映的新片《柳堡的故事》。

        一九五八年大年初二，阚江川起了个大早，电影是早上八点二十分开演，他寄给依念的信中约她在电影院的门口见面，可是直到电影开演了也没见依念的身影，他只好自己先入了场。

        放映厅内灯光暗了下来，银幕上开始出现画面，阚江川神不守舍地坐在位子上，目光频频向过道扫去。黑暗中一直没有出现那抹娇小的身影，他将一只手放在身旁空置的座位上，好像这样就能触摸到女孩儿的气息一样。

        开演大约二十分钟，阚江川看到一个人影从几个人身前匆匆趟过来，他急忙将手从座位上拿开，依念顺势坐了下来，由于天冷，还带来一股凉气。

        通过银幕上投射过来的点点微光，阚江川看见了依念的脸，虽不太清晰，却足够让他心安。

        “你来了，外面冷吧。”阚江川压低了声音关切地问。

        “嗯，还行，一直在车里了，没感觉太冷。不好意思，来晚了，来的时候路上出车祸了，车都堵在路上，又不开车门，等了好长时间才开车，你等急了吧？”

        “没事儿，刚开演一会儿，我想也是路上耽误了，你家离市里太远，不像我这边坐车方便。”

        在两个电影中间休息的时候，场内灯光骤然亮起，大多数观众都没有离席。阚江川和依念互相对望了数秒钟，两人都从对方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两个月来的思念化成星芒闪烁在各自的眼中。

        依念首先溃败下来，避开阚江川的视线。周围坐满了人，两个有情人也不敢有太多的表示，只能坐好了说起悄悄话。

        阚江川开口先问：“家里大爷、大娘都好吧？”

        依念点点头：“我爹、我妈都还好，就是岁数大了气管不太好，有些咳嗽，不碍事。”

        “那冬天可要注意保暖，别冻着。”

        “嗯，谢谢。”

        “你在乡下生活还习惯吗？”

        “嗯，还行，我在的小队一共四个女同志借住在房东周大娘家，晚上就睡在一铺北炕上，大伙照顾我最小，让我住在炕头。周大娘每天都把炕烧的热乎乎的。我们吃饭是集体伙食，还可以。”

        “在乡下劳动不比在厂里，要注意身体，别生病了。”阚江川偏头看着依念的脸道。

        依念笑笑：“知道了，我小的时候干活干惯了，还好啦。”

        开演铃声响了，场内静下来，灯光转暗。

        第二个电影《柳堡的故事》讲的是建国前新四军在江南水乡战/斗、生产，与当地群众鱼水情谊的故事，同时也讲述了一段美好的爱情。影片情节紧张，故事生动，特别是里面的主题歌旋律优美，真挚感人，场内一时鸦雀无声。

        电影散场后，阚江川护着依念随人流走出影院，时间已是正午，两人又乘有轨电车去了老城内的商业街，在街口找了个回头馆进去。

        回头是沈城有名的小吃，两人找了一个比较靠里的座位坐下，这个位置靠窗有暖气，又比较安静不会被吵杂的声音打扰。

        依念坐下后摘下手套搓搓手道：“外面挺冷的，还是这里暖和。”

        阚江川看着依念冻的粉红的小脸，心思有些飘远，“是挺冷的，你们在农村劳动，那里的气温应该比市里还要低，一定要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依念点点头：“知道了，我妈和我姐都这么说。”

        阚江川笑了：“嫌我啰嗦？”

        “不是啦，知道你是关心我，我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点了两盘回头和两个小菜慢慢吃起来。

        依念抬起头看向阚江川：“你今天选的两个电影都挺好的，尤其是《柳堡的故事》拍的很成功，演员演的也好，很有教育意义。”

        “是啊，革/命胜/利是千百万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呀。”

        依念“嗯嗯”地点着头：“你们去朝鲜参加抗美援朝也是为了保家卫国，你们也是英雄。”

        阚江川摸了摸头顶，面露赧颜色：“我跟那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没法比，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不过这几年在部队的经历真的很锻炼人，参军前我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参军也是凭着一股冲劲，一腔热血。但你到了军营，接触到真正的革/命军人，你会被他们所感染，艰苦的战斗环境也会催人成长的。尤其是去了朝鲜之后面对大片烧焦的土地，满目疮痍的山河，还有被夷为平地的村庄和城市，每天在你头顶上呼啸而过，随时都可能无差别轰炸的美军飞机，这一切胜过任何口头教育，因为你亲身体会到、亲眼看到了帝/国/主/义是怎样践踏和平和生命的……”

        阚江川突然停住话头看着依念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又说多了？”

        “没有，没有，你说的很好，有机会你给我讲讲你在朝鲜的经历呗，我很想听。”

        “真的？”

        “嗯。”依念眸光闪亮，认真地看着对面一身戎装的军人。

        “好，等有时间我跟你说说。”

        阚江川想起今天的电影内容，内心掀起一丝微澜，自从两人确立恋爱关系，他的内心就有一个化不开的节，不知对面的女孩儿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今天正好借这部电影将个话题挑开，不要等到将来真地来临了才去面对。

        “刚才《柳堡的故事》里有一首歌很好听你还记得吗？”阚江川隐藏起内心的忐忑看着依念问。

        “嗯，记得，‘十八岁的哥哥呀细听我小英莲，哪怕你一去呀千万里呀，哪怕你十年八载呀不回还’”依念轻声哼唱着，柔美的声线如淙淙清泉沁入阚江川心底胸腔，女孩儿单拎出这两句歌词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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