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杳无归期

依正国将槽子糕放到炕桌上，劝道：“这是小阚的一点心意，你们就收下吧，看把孩子急的。”

        “好、好，那就收下，下次不能再买东西了啊。”

        “行、行，下次不买。”依正国生怕两个老人再念叨。

        依云看了一眼桌上的槽子糕低头小声问依念：“你跟他说了你今天过生日啊？”

        “没说啊。”依念抬头看了一眼阚江川，谁知报务员出身的阚江川耳朵不是一般的灵，非常准确地捕捉到了这句话，回头就问依念：“今天是你生日吗？”

        依念点点头冲他一乐：“没告诉你，怕你花钱，结果你还是花了。”

        阚江川有些愣神：“你生日不是十号吗？”

        “谁说的，张翠花说的吧。”依正国问。

        阚江川无辜地点点头。

        “嗤，她那猪脑子能记住啥，她给小念过过一次生日吗。”

        “行啦，别你媳妇不在这，你就装横，你敢当她面说嘛？”依云不削地数落他。

        依念爹阻止了儿女的拌嘴，冲阚江川道：“小阚啊，今天是小念的生日，叫你来就是热闹热闹，你也别拘着，就拿这里当自己的家好了。我跟小念她妈都没念过书，也不会说啥话，你别见怪。”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欢迎词了，尤其阚江川还是个解放军，他就更紧张了。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爹今天能说出这么多话是真不容易。

        依念妈也附和着：“他爹说的是，我们家没啥说道，你们小辈的就多说说话，年轻人应该能说到一块，我们上岁数的人嘴笨，就不合你们掺乎了。”

        阚江川心里骤然涌进一股暖流，暌违已久的家的感觉悄悄漫过心坎，流淌进心房。年少时便失了护持的他，家的归属感已经遥远，那个勉强可以栖身的港湾也根本没有给他这艘远航归来的小船预留出泊位，他还是一艘漂泊在海上的孤船。

        “大爷、大娘，您二老坐着，我去帮帮二姐吧……”阚江川说着转过身去，刚才进院时他已经看到外面大灶灶坑前堆着一堆柴火，是准备添火用的，大锅里向外飘着肉和蘑菇的香气。

        依云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干活呢？”

        “二姐，那你不拿我当客人就行了。”

        “那也不行，你今天第一次来，哪能让你干活呢，小念，你带小阚去你屋坐坐，平时都没时间见面，去吧，去吧。”

        “对，对，去吧，这里都准备差不多了。”依正国在一旁帮腔。

        依念点点头，意思是他们不会让你上手的。

        阚江川见拗不过，只好跟在依念身后出了东屋。刚迈出房门就见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挑着一担水进了院门，这人有三十出头，个头比一米七八的阚江川还高，面容略显粗犷，剃了个平头。

        依念急忙提醒阚江川：“这是我二姐夫。”

        “噢，二姐夫，我来……”阚江川说着疾步走过去。

        二姐夫张庆和半蹲下腰将水桶放到地上，站直了身板冲阚江川笑笑：“你来了，嗯，小伙子不错，这一家人念叨你一个礼拜了。”

        依云生怕阚江川抹不开，冲着自己男人嚷了一声：“人家小阚第一次来，你别没轻没重的。”

        “行、行、行。”张庆和乐呵呵地难得没脾气。

        阚江川回头笑笑：“没事儿，二姐，姐夫一看就是个直爽的人，挺好。”说着跟张庆和一起将水桶里的水倒入水缸。

        这天中午，依念家难得比平时热闹，一来给依念过二十三岁生日，二来算是阚江川和依念的家人都见了面。

        冬日正午的阳光来去匆匆，午后日光西移，渐渐没入灰蒙蒙的烟尘之后，这是这个东北最大的重工业城市独特的景象。

        阚江川和依正国告别依家人准备离开，依云的几个孩子不舍地望着阚江川，这个解放军叔叔不但带来糖果，还会讲故事。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已经从大人的言谈中明白这个长的好看的解放军叔叔应该就是未来的三姨夫，只是现在还不能这么叫。

        年龄最大的男孩子在依家人送阚江川出门的时候大着胆子拉住他的衣襟问：“叔叔，你什么时候还来给我们讲故事？”

        阚江川一愣，随即低头摸了摸男孩儿的头顶，笑道：“等叔叔下次来好不好，下次叔叔给你们讲志愿军的故事。”

        “好、好、好。”男孩儿懂事地让到一边，后面的依家人都有点儿不可置信，这小阚才来半天竟然和孩子打成了一片。

        依念送阚江川到巷子口，还不忘调侃他：“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孩子缘。”

        阚江川偏头冲依念笑笑：“是吗，我觉得我和他们挺有缘的。”

        两人又约了下周日见面，阚江川挥挥手便和依正国推车过了马路。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曙光厂党/政办公大楼里都知道依念有对象了，还是个从朝鲜回来的志愿军，少尉军官。这消息在大楼里瞬间炸开了锅。

        “依念可是咱们曙光厂最漂亮的女孩儿，之前多少人惦记呢，这下好了，都没指望了。”

        “可不，人家直接找个军官，听大李明说，那当兵的长的可精神了，俩人可般配了。”

        “我就说依念不能找个平庸的吗……”

        “那是人家有这个资本，让你找，你找得着吗。”

        相比这些爱八卦的女职工，楼里的一众男青年心情都跌到了谷底，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再怎么想也没机会了。

        事情喧嚣了几天也就平静下来，公开的效果正如大李明所说，堵住了不少麻烦，只是同办公室的同志偶尔和依念开开玩笑，依念也只是一笑带过。

        十二月中旬，厂里突然下达两个重要通知，一是由于当时市内各厂矿生产任务量加大，耗电量也增大，为了保持用电的平衡，各单位就将休息日改在星期日以外的时间。曙光厂决定以后将休息日定在周四，那么这个周日就是依念和阚江川唯一的一个共同休息日了，以后两人就不再休息一天，这对感情刚刚升温的两人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二件是根据国家的备/战和生产需要，曙光厂需将部分人员和设备迁往大西南，开辟三/线的生产建设。这次迁去的人员大部分是生产骨干，机关里也要走一大批，现在名单还没下来。

        周日这天，两个人享受着最后难得的相聚时光，从明天开始两个人就只能通过书信交流感情，寄托思念了。两人约定每周各发出两到三封信，临时有事可以再加，市内邮政速度很快，基本头天发出，第二天下午就可以到，这样两人之间的交流反倒更频繁了，只是见面要等到过年了。

        关于去三/线的问题，名单还没下来，两人商量由依念出面跟领导请求一下，毕竟两人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男方又是军人，学校就在本市，请组织上照顾一下。

        周一一上班就听说去三/线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下班前公布，依念心里一惊，忙放下手中的表格去了人事科。

        人事科长见依念找他，就知道是什么事，这几天找他的人可不止依念一个人，遂笑容可掬地指指对面的椅子道：“小依呀，找我是为了去三/线的事吧？”

        依念压下心中的忐忑，尽量放轻松一些：“对呀，张科长，这个时候找你还能是别的事吗？听说名单已经定下来了，有我吗？”

        人事科长见她紧张的小表情就笑了：“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呀。”

        依念还是头一回找到领导开这个口，平时挺伶俐的小嘴一时语塞，摇了摇头才说出来：“领导能不能不让我去，我处了个男朋友，是城南军校的，我不想和他分开。”说完又紧张地看向对面。

        对面的张科长看着女孩儿羞赧的表情也不再逗她，将桌上的名单转向依念：“你看看，这上面有你吗……”

        依念快速扫了一眼，还真没有，心里长出一口气，但是，有大李明啊……

        依念抬起头，张科长不等她说话先开口了：“这次去三/线上/级要求要抽调骨干，本来你是附和条件的，不过说实话厂里也不太舍得放你，这不又听大伙都议论说你有对象了，还是部队的，咱们也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事不是。”

        “大李明也去？”依念现在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里。

        “对呀，你们两个肯定要去一个，你不去，就是她去。早上来的时候遇见她，她还跟我说让她去，说你有对象，不能让你们分开，还开玩笑说自己没对象，准备到那边找一个。”

        依念的鼻子有点发酸，出了人事科她强行忍住没有掉泪，还没来得及庆幸不用与心上人分离，却即将面临与挚友的天各一方，很有可能就是一别杳无归期。

        穿过走廊，前面就是大李明的办公室，依念抬头愣在原地，大李明就站在门口冲她笑：“我刚才看见你去人事科了。”

        依念点点头：“谢谢你为我说活，可是你干嘛主动要求去啊，去了就回不来了。”

        大李明看依念一脸难过的小样，上前拍了她一下：“瞎想什么呢，我就是不说领导也不会让你去。”

        几秒钟的沉默，还是大李明先开口：“走的时候你来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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