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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走到账房,看见黑压压一片,送晨疑惑人怎的都聚在这里。

        听几个同门说才知道这会儿云辔正跟宝和对弈,这么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原来,这回云辔“寒窗”三年终于拿着凭证,赵大将军履行承诺奖了他一匹好马。早间接到消息,营中有要务,走之前特特着人去别野把马给云辔带来。

        由于名葬灵炁丰沛,云辔想往后把这马也寄放在这里养着,韩濯大家主的意思,这算是私人额外的支出,可若是云辔打擂台下围棋赢过账房众人,这笔款项就给他从账本里黜了。

        钱不差这点,这口气得争。从韩泛一路赢过来,云辔战无不胜,自以为所向披靡,眼下却卡在宝和这里,额角沁汗若豆。

        韩濯笑一笑,场子一时躁得热血沸腾,也不愿意自己不曾上阵就冷了,遂说,“这样,你找个愿意帮你的纳入麾下,赢了也算你的。”

        云辔僵持不下,奈何环视一圈也就张驽这大草包不怕输肯帮他,信了他三个回合几乎死绝了活口。

        “你走走走!”云辔三尸神乍,七窍生烟,忙不迭把他打发走了。

        四下搜罗一番,看见篱笆外面的送晨,云辔如获至宝,“速来帮我助阵!”

        云辔这一遭算是碰上天外飞仙了,只见送晨上前拨弄几番,生生把奄奄一息的将死之局给盘活了,云辔喜色盈腮,干脆把椅子让给他。

        结果了宝和这一局,最后就是名葬的大家主。

        大伙从来不曾见过这样阵仗,哪有人敢同韩濯做对家的,新鲜非常,一时间吁声四起,躁动难安。

        一递一着,摆开阵势。

        大伙在一旁看着,俱是凝神屏气,捏一把汗。

        韩濯下手狠辣,长驱直入,一派肃杀,锐不可当。虽然不动声色却可见赶尽杀绝之意,半点活口不肯给人留。

        然而似他这般图大且侵绝,遇上善阵不争的人,就活像把箭射到水里。送晨不争不抢,不声不响,步步为营,守腹弃角。

        二人你来我往,两下制衡,平分秋色。

        布阵阔而不疏,密而不促,养气自固,不断生,不连活,这些都是罗老爷平日里教他的。然而罗老爷教他更要紧的,是有时候得知道“和即为胜”,送晨一直以来不曾太当回事。

        眼下陡然想起来这话。

        为了云辔输不得,可为了往后好过,似乎也赢不得。

        和即为胜,皆大欢喜。

        送晨恍然大悟,此刻才了然了罗老爷的意思。

        胡思乱想之际,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送晨忽略了一个活口。

        韩濯却也不曾落子。

        “和局。”韩濯飞梢长眉略扬,狭长的双目暂时不曾再是那笑里藏刀的模样。

        此番对弈,循着棋品探摸了对方为人品性,韩濯了然了,送晨确实是七窍玲珑心,不过到底是良善人。

        此番棋逢对手,杀得酣畅,他也高兴,抬头告诉云辔:“且把紫麟接过来罢。”

        若不是顾着场面跟稳重,云辔简直雀跃地要把送晨扛起来,眼下只拍拍他的肩连道几声“多谢”,脚不沾地的同张驽二人到山门牵马。

        已经不是头一回领教赵氏将门的连环掌了,他们表达谢意的方式总是这般热烈且直白,送晨摇摇头,抿嘴笑一笑,根本讲不出话。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听见一声唿哨,众人闻声看过来,花遮柳隐间,依稀站着一骑绝尘骏逸。

        那二人站在篱笆外面,听见一个埋怨:“我叫你进去了再打唿哨,猴急的。”

        另一个还口:“进去了不就看见了?来不及唿哨起不了范,误了亮相!”

        “拉近些,”韩濯复了奚落口吻,“怎的,显摆都不会了啊?”

        二人一左一右进了院,云辔手持缰绳,牵进来一匹轩昂骅骝,通身丹赤滚火霓,迎着朝旭,越现皮毛浮光流锦;啼踏黑金,尾鞭骢珑,紫鬃若霞,风卷逐霄。

        它似乎知道自己漂亮,当着众人立啼长嘶一声,道不尽的倨傲。

        “紫鳞今儿见过大伙了,向诸位问礼。”云辔春风得意,神采飞扬。

        “你怎的把人家赤兔偷来了,快给人关二爷送回去!”宝和一面称奇,一面调笑。

        云辔先是把紫鳞拉到送晨跟前,“快谢一谢,多亏人帮你挣来的地盘。”

        送晨怕上手盘摸将军坐骑失了礼数,只笑一笑,端详着紫鳞澄澈若琉璃的瞳仁。紫鳞却不拘礼,鼻窦翕动,在送晨脑袋边上嗅来嗅去,送晨触痒不禁,躲闪不及。

        它倒会看人下菜,遇到性子好的就蹬鼻子上脸。

        “从前在我父亲那边的马圈里看见它,还是个小驹,我翻了几天几夜的说文解字,最后在西游记给它找了这威风名字。”

        云辔怕马发了性,把马牵到棠晚跟前来。紫鳞与她极亲昵,垂头由她摩挲。

        “你给它起名字,你喂过它几次?”棠晚含笑带嗔地奚落他。

        云辔瞅着她笑一笑。

        且说起他二人,许赵两家原是世交,赵将军当年在蜀川平乱,更是同许总督交厚,两家指腹为婚,预备云辔行了成人礼再办亲事。他二人青梅竹马,自小在一处,万般投契。如今棠晚虽未过门,已经是半个赵家人,而每每云辔同他老子不对付,就收拾铺盖到许府做几天上门女婿。

        闲话可有么?

        有却也有。

        只是看人家这么直接坦荡明目张胆的,大抵也诌不出什么了。再嘴碎的人,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看着他们的轰轰烈烈欢欢喜喜,大约只能自叹一句,权贵的事你少管。

        诟谇谣诼的脏水泼不进权贵的门槛,更染不污玉璧。他二人确实行的端坐的正,守着礼数与对方的体面,发乎情,却是一点逾礼的事也没有。

        “待上了鞍,给你骑。”云辔说着,把缰绳递给她。

        棠晚接过,笑一笑,“不忙那个,先给紫鳞安置好罢。”

        众人知趣,热闹一番就散了,或习练或研学,各忙各的去了。

        迎夕似乎对这大红马不太来劲,送晨见他早没了人影,估摸着他大约又把韩泛哄到哪儿去犯嫌了。

        这回他却揣测错了,迎夕被葇晔逮去她们的花堵小院用功了。说仔细些,葇晔是想借他的异禀把那琥珀内的荷花逼出来,奈何迎夕两个巴掌搓出火花星子也不曾把那荷花捂出来。

        “这里头不是真荷花,没有草木气,我也没办法。”迎夕失了耐性,半个屁股都挪出了凳子,一心想找韩泛犯嫌去。

        “有劳你了,你走罢。”葇晔本来也不是很愿意与他啰唣,刚打算把这毛猴放走,春纤捧了两碗东西出来,迎夕见是杏仁茶,涎皮赖脸的又不走了。

        这些天,伏魄,关亡,招复,接煞,这些法子都试过了,毫无响应。然而葇晔仍然不愿意接受这琥珀无用的事实。

        旁人劝她,“大约,这就是个模样不寻常的寻常石头罢?”

        “这是生魂往生前抛给我的,度化了这么多孤魂野鬼,独独这回出来这个东西,你能说它寻常么,你能相信它寻常么?”

        葇晔无心饮食,手里攥着那块琥珀,拿着小勺,沾着茶汤,在石桌上随手点画出一个简略的阵样,自己都觉得傻,画也画的不伦不类,连不成形的野阵都算不上。

        不多久,杏仁茶的腻甜气引来几只蝴蝶汲咂。

        一个不留神,攥着的手一送,那琥珀吧嗒掉下来,准准的落在阵中央,那几只蝴蝶瞬间不见了踪影。

        “哪去了?”迎夕惊诧非常,桌上桌下一通找。

        葇晔试探着伸手把那琥珀拿起来,蝴蝶惊慌失措地拍着翅膀现身于一派虚无间,四散逃遁,还有几只已然死在桌上。

        怪不得之前怎么降神问灵都不管用,原来这就是那些妖道用来招引嗜怨鬾魇镇茗玉生魂的镇心,当时荷塘大乱无意毁了阵法,这阵心自然就随着被魇的魂走了而松动了。

        还不是个寻常的镇心,能够补镇,魇魂,控邪,其法力强劲,可见一斑。

        从来不曾见过这样邪门的物件,迎夕忙不迭把碗底剩下的杏仁茶一饮而尽,脚底抹油,走了。

        葇晔也属意外,把死了的蝴蝶拂到花丛里,拿着琥珀走到里间,裹上沾了符水的封印,锁到匣子里去了。

        是个邪门东西,也不能乱扔,好生收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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