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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葇晔自东门赶过来,看见池塘几乎沸腾一般翻涌,心里反而痛快了。

        被妖道的魇魔当做怨灵厉鬼镇压了这些年,一遭撤尽了束缚,终于得见天日。

        强忍着阴魂上身带来的头晕目眩,葇晔有些磕磕绊绊的走到池塘边,越近一步,那池塘的波澜居然果真缓和了一点。

        逐渐变作暗流涌动,宛若含声饮泣,悲戚刻骨钻心。

        猛地掀起一波巨浪,还不待周围人回过神,把葇晔一整个吞噬。

        待葇晔反应过来,四围尽是虚无,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被人紧紧环箍在怀里,柔软温热,暖香拂面,却又斩钉截铁没有逃脱的余地。

        葇晔估摸着自己的真身也没那么快溺死,权且由她抱着,知道是茗玉和茯苓的生魂相依,也准自己在温柔乡心醉片刻。

        片刻,茗玉撤了手,缓缓背过身。

        葇晔一阵脊柱发凉,仿佛什么抽离出去,眼前晃过一个人影。

        原来茯苓离魂,上前拉,茗玉却躲了。

        问她,半天也不答言。

        什么意思?

        鬼也会闹小性儿。

        葇晔懵了,大有些不自在。

        原本想问问清楚个中隐情,奈何自己的阳魂恐怕撑不住她俩腻歪,只得万般艰涩地开口问一句,“我且度送你二人一道往生?”

        “先送她,”茗玉低着头,手搭在脖颈处,“先把她送走。”

        “姑娘?”茯苓再进一步。

        “你别过来,”茗玉有些焦躁,“不许瞧着我。”

        那般凄戚的一段往事,那样可骇的怨气,终了在一段小别扭上。

        事到如今,当局人死得死逃得逃,因果报应也没法子一一计较了,且跳出业障,回头看看,耿耿于怀反而显得可笑且于事无补。

        还没有一道疤带来的尴尬厉害。

        葇晔一时哑然失语,抛开那些混账冤孽不谈,满心只有一个想头。

        苏南的小家碧玉真难伺候。

        无奈的摇摇头,摸出兜里最后几张符,不由分说,把这两魂拉到一处,度送往生。

        关于这度化作法究竟有无什么礼数,师父也不曾教过,因此一直以来,试炼中无论什么魂灵大伙都徒手扒拉,倒也安排的服服帖帖。

        一个眼错不见,眼前飞来个什么,以为是失礼惹得生了气砸她的,眼疾手快接住了,竟是一株并蒂荷花,指尖大小,封在琥珀亦或是琉璃里头。

        这莫非是二人尸解的灵器?

        无修为的凡人如何尸解出灵器来?

        葇晔一头雾水,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不留神,转眼又不知不觉回了岸上。

        众人在岸边没头苍蝇般乱窜,葇晔让伶人上自己的身跟茗玉重聚,这一招借尸还魂实在惊险,若是生魂不放人,可就回天无力了。

        “她也真豁的出去…”梨新一脸不可思议。

        “这不是胡闹嘛?”棠晚难得连面都上显出着急,难掩愠怒,在岸上踱来踱去,却是一筹莫展。

        忽然看见人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一个个都惊异非常。

        春纤握着块帕子预备给她擦,却见她身上拧不出一滴水。

        作罢。

        棠晚看见人回来,只有高兴,一句也不曾埋怨。

        怨灵好歹驱散了。

        此前,若不是管家婆道出阮茗乔的隐情,这事怕是只被当做寻常情仇韵事带过了。不明就里的看客只会当作阮茗乔强拆鸳鸯遭报应,孙里长一面顾着安顿乡里的本职,一面也是为全自家与阮茗乔那半路亲家的体面,禁演了会真记,再寻来道人作法。由于是外行,被坑也是情理中事。

        如何有人想得到问一问阮茗乔为何发了羊癫,一定要逼妹子在这节骨眼嫁人。亦或是为何料理首尾的是孙里长,阮家也没个人出来问?半路亲家倒比自家人还关切,就像儿媳死了,老头比儿子哭的响。

        众人你想一句,他填一段,这头绪堆叠的比荷塘的一片狼藉还叫人眼花缭乱。

        可惜眼下管家婆只告诉他们,阮茗乔是为了办成徽商老爷的什么差事,可究竟也说不清前头的原委,事端始末还是模糊不清。

        空想总似雾里看花,没个基准。送晨取下腰间别的小刻刀在地上描划一番,捋了一遍下来。起先大约就是一波徽商听见风声,知道当时内务买办年后要下榻滁州,太守接待,故此想借阮茗乔这皇商孙子作垫脚石,勾结到滁州太守,好给自己结识买办铺路。知道事关重大,兼之阮茗乔又是个眼界浅的,念着往后体面受用,干脆豁出去了跑这档差事,这便有了底下的事。

        再看这些年,滁州一向安稳,想来东西早就送出去了,阮茗乔的差事其实是办成了的。

        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阮茗乔却不懂这道理,强扭到最后,只赚了一根蟹针走了,只求他下辈子投胎前眼睛能长回来。

        更荒唐的还属那所谓的“反腐倡廉”,太阳底下晒腊肉,总是有照不到的腐霉。眼看着官商勾结到这地步,递送东西犯难,嫁个妹子就好了,还真应了那句“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拼拼凑凑摸了个大概,还是有好多谜团未解:门上的锁是谁换的,孙里长跑哪去了?

        究竟什么东西这么要紧,还得藏在嫁妆里运送?

        这么稀里糊涂回去验收,这回试炼定是不合格的。

        大伙围坐在池塘边愁眉不展。

        有人侥幸,说:“想来师父同先生听见涉及朝廷官场,大约不会愿意深究罢?”

        侥幸极易传染,好几个脑袋跟着点头。

        然而侥幸归侥幸,心里没底总是慌的,因此虽然点头,却依旧沉默,苦思冥想,窟窿能填几个是几个。

        惊魂甫定的陈里长见他们复盘地头顶生烟,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那锁是我托人换的,当时咱们来了这壁,有个蒙头遮脸的看门人给咱们交接地契房契,交代我们帮着看顾着阮府的荒宅,不要叫贼人进去乱摸,我便托打更的伙计每日轮班的时候看着点…”

        他不说这话还好,又多了个蒙头遮脸的混人。

        张驽编故事补窟窿搞得的一脑袋乱麻,不愿再加这些啰嗦话,极不耐烦的甩甩手,叫他收声。

        纷争似乎是解开了,又似乎还是一笔糊涂账。

        众人脑子里一团乱麻,心里却空落落的。

        拉倒,且算算大伙此行度了多少水祟罢。

        大约都是四五十来只。

        要不是送晨阻拦,清猗原本打算把坎向引收来的百十来只水鬼尽数加进他的账上,“都算你的。”

        还了得?

        送晨连连摆手。

        收拾一番,预备着回去。

        临行前,送晨与宝和又不约而同想给陈里长塞些钱两,哪知道陈里长看着烧的只剩碎瓦沙砾的园林却笑了,“原也不是我的,万幸积蓄都在钱庄里,不曾枉费多少。”

        二人相视一笑,想苏南富庶地,哪里还缺这三瓜俩枣。

        回去的路上也没人高兴竞速了,小小三艘竹筏就这么在水面漂着,晴空万里泡进碧水绿波,在余光中缓缓往后走。

        到了来时的码头,似乎听见有人喊娘去买条头糕。

        一瞬间送晨便笃定,那讲话的嘴定是爱空口喝酱的。

        不假思索,送晨转过身便问迎夕:“想吃条头糕吗?”

        听见送晨问,迎夕登时腹中雷滚得三艘竹筏上的诸位都听得见。

        其实大伙方才在红蕖里便都是腹内空空,但见旁人俱是一心只愿回去休整,不愿意再作逗留,因此没有一个说要垫补的,每个人都只得只得硬着头皮上路。

        但凡有一个人问…

        这会儿正好是将近吃早茶的时候,不少店铺摊位已经张罗起来了。

        还不曾到岸上,便觉得那冉冉飘来的香气益发入魂,登时勾起千万条馋虫。

        “吃!买去!”迎夕脱口而出。

        有意无意的,众人都听见了,几乎是一个接一个飞上岸,一齐涌到码头东边的李记打糕铺子跟前,也不曾留意是不是挤碰了什么人。

        老小二李想必开业这老些年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群龙虎少年,爽气的很,也不挑幺挑六,一排一排的,拿着哪块是哪块。恨不得三头六臂,这个接钱那个打包,原本挤挤团团的八个大屉子霎时间边角料都不曾剩下,周围弥散着米糕甜香,相当醉人。一行人嘴上咬着一个,手上勾着一打,饱食餍足,惬意得很。

        有这个,这一趟值了。

        哪里听得到后头的跌脚叫骂。

        抢是抢得轰轰烈烈,到头来送晨只嘴上叼着半个,还是清猗从云辔那边揪过来塞给他的。温热的豆沙淌出来,如同蜜漾到心里。

        步调如歌,只觉得云隙灌下来的阳光也是甜的。

        到了客栈,大伙收拾收拾,有的就打算回去了,有的想着盘缠还能接着耗一耗,不忙走,难得来一趟,且再逛逛。

        短期内横竖不愿意再出去驱邪了。

        自回来,房门一带上,清猗便直挺挺坐在床沿,送晨走到哪他两眼便顺着他遛到哪,眼神里有种望穿秋水的恳切。

        送晨知道他盼什么,手里拿着铜壶预备烧水,告诉他,“我大约打探过,金陵玄武钟山有极好的紫金楠,你若情愿,待你歇一歇,咱俩自飞过去找,可好?”

        “依你。”清猗称心如意,顺势躺下了,自闭目养神,相当配合。

        区区一套小木雕,他倒真是念念不忘。

        送晨轻手轻脚忙活完,坐在床沿,听着清猗逐渐平缓的鼻息,时不时偏过头瞧瞧他。

        清猗睡颜恬然安乐,眉眼略扬,长睫若羽,微微翕颤。这般假寐的模样丝毫不见平日里生人勿近诸事不屑的峻漠,倒有些许憨俏,活像一只耍疲了的小马驹。

        送晨忍俊不禁,偏过头,看着窗外,计划着待他醒了,就去挑木材,挑了木材,就回名葬山去。

        少顷,听见茶汤渐沸。

        透过水气蒸腾,一瞬间,送晨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踏实。

        紫金楠大多都被上贡或是达官贵人才得用,因此大多有市无价。

        货比三家,送晨终于在钟山脚下的一家木料行寻着一块品相上乘的料子。

        清猗不会看料,便跟着送晨的视线,见他略过哪边神色波动,直接上前一手把那整段径围将近一尺半寸的大料如同拎提盒一样绰起来。

        那木商同伙计在一旁看傻了眼。原本看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形颀修的年青公子,又是一脸斯文相,只当体面读书人家娇养的少爷,打算血赚一把搬运费,却不想人家手力竟如此骇人。

        按龙泉码丈算,木材约三分五厘,计价的伙计当着送晨的面拨的算盘,出来的数目也蛮大气,送晨摸摸怀里才想起来自己的一袋金瓜子给水鬼上供了,幸好韩濯之前给的多。

        交割完了,怕他扎了手或是刮了衣裳,送晨要来一块油纸给他包起来,清猗就这么一路抱着,如同抱着十代单传的贵子。

        回去的路上,路过鼋头渚的长春桥。

        清猗起初不曾留心,低头轻嗅怀里木材的清香,无意间看见底下荆桃开的热切,遍地花海若锦,红云团簇,心尖如同被揪了一把,大不自在。

        这个坎大约过不去了。

        清猗先是暗暗立誓,往后打死也不再做这些筹算。

        转念一想,好像也不能因噎废食。

        其实,看什么花谢花飞,不过都是个由头罢了,眼下试炼终了,上哪找新的由头去?

        往后,他还会有事没事上后头来找他么?

        送晨是极好相与的,这些天以来看他同大伙谈笑风生打成一片,清猗猜测他大约蛮喜欢同他们一块热闹,哪能乐意跑到后头来陪他在那阴侧地方守冷清,更别提旁的话了,不免有些怅然。

        送晨站在前面,忽然回过头,“我大约有谱了,回去劳你先把这大料劈开,”一时间灵感迸溅,兴高采烈,“我能给你把整个梁山从这里面请出来!”

        “果真?”清猗从惆怅里探出头,答的有些散漫。

        听到送晨耳朵里却像是将信将疑的口吻,瞬间仿佛一腔热血被塞了块冰,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垂了头,“你不信我,我当着你的面,一个一个做给你看。”

        好冤枉,别的不说,他罗某人可是顶顶良心手艺人。

        正中下怀。

        “既这么着,待你手上大好了,你就在我跟前慢慢的给我做,我还有之前每一个的描像,给你照着样子,”求仁得仁,机不可失,清猗喜出望外,“横竖但凡你得了空,就上来。”

        送晨一时有些发懵,不明白他高兴什么。

        “你别后悔,我做事头一个磨蹭。”送晨试图也给他埋个雷,自己磨洋工的模样曾经把人气到跳脚的。

        “无妨,慢工出细活,”清猗不假思索,“横竖我一个人也…”自己蓦然察觉出言多必失,点到为止,忙收了声。

        还是晚了。

        他实在不擅长弦外之音。

        见他欲言又止,送晨渐渐品出了其中玄妙,偏过头暗笑,看着前路。

        不知不觉到了名葬,拨云见山,幽蓝一抹嵌在峰间,煞是惹眼。

        清猗素来好静,自然不可能是他耐不住寂寞要人陪。

        他定是怕这潭水无聊,替它再喊个人到后山做伴。

        也罢,实在是这一汪蓝太惹怜,给人家解闷,送晨自觉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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