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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朔风逐渐失了凛冽气魄,许是寒冬辞世,没了靠山,它只得逶迤人下。将近亥时,送晨却立在剑首,只为清猗一句:“你可愿意去找今年的头一朵荆桃?”

        不假思索,熄了灯烛,套件披风,自窗棂跳上清猗的剑,沐着月光出发。

        遥见树林锦翠,草木抽青。作为三春胜景的开锣戏,遍野荆桃已蓄势待发。

        清猗控下剑首,安稳触地。

        二人落地稍作整顿,送晨回过头,身旁这棵树形态婆娑,旁逸斜出,可巧递来一枝,独秀于两人眼前。

        送晨凝神细看,枝头的花苞透红,隐隐含羞。

        荆桃,送晨从来只见过花谢花飞,今儿头一遭等着花开。早春的风缱绻温存,引逗着花苞渐展心扉,丝丝红蕾沾着春意,轻摆出袅袅甜香,馥郁馋人。

        红日将起,倦懒万态,想是天公宿醉酩酊,残酒未消,淡云缭乱也遮不住天边堆叠的红晕。

        送晨透过荆桃看向清猗:“今年的头一朵荆桃可寻着了?”

        “自然。”

        送晨佯作不解,满枝荆桃挡不住促狭:“哪呢?”

        “你既寻不着他,那便由他来寻你。”

        “这可怎么说?”

        清猗闻言,绕到他身后,把他双目轻轻一蒙,“千百朵花,总有一缕香是它赠的,你把人家的花香掠去了,便是上钩了。”

        送晨老老实实闭了眼,任他摆布。

        浅浅幽兰气息自清猗指间弥散,至净至洁,却又实在比花香摄魂勾魄,送晨忍不住眼睫翕颤,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只是,你手上香气都盖过花香了。”

        清猗不答话,捂眼睛的手渐渐错了位,往腮边滑。

        最后却顿了顿,缓缓放下了。

        半晌无言。

        送晨有些迷茫,刚想回过头瞧瞧他,却见他侧过身去说了句“得罪,”清漪语调沉闷,甚至有些忍气吞声,“莫不如今日且…我且先送你回去罢。”

        送晨猛一阵心慌,想自己定是说错了话。

        直到送晨的住处,清猗一路无话,甚至正脸都不肯给一个。

        待送晨跃进窗棂回头一看,不等一句告别,清猗已御剑飞出去老远。

        我可是扫他的兴了?送晨自问,心里跳得厉害。

        干想无用,又无头绪,只得暂且按下。

        自楼上俯瞰,广茂街已是人来人往,看着时辰,大约梳洗一番便是时候动身上学去了。

        送晨重新束发,更衣,又往迎夕屋里将他唤醒,下楼把二人的书笔文物包好,待迎夕拾掇完,二人出门。

        到了学堂,送晨忍不住瞧一眼自己旁边那张光溜的桌子,不由得心上一紧,却又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照常坐下,听讲,神游,一直无话。

        四周一片死寂,直到云辔不知道从哪跑来问他:“清猗人呢?”

        没有头绪,只能摇摇头。

        接着又是一片死寂,直到下学,回去。

        欢畅热闹了两天,就这么陡然静下来了。

        反过来想想,又或许一直以来应当皆是静的,只不过这两天有些热闹。

        然而还是大有些不自在,大有些不习惯。

        更漏将阑,送晨翻来覆去一直没法合眼,干脆坐起身。

        取下纱屉子,窗外的广茂街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偶尔细微的人声也好似虫鸣。

        对着窗外,送晨脑子里不由得浮起好些人,常静,王遂钟,云辔,翼雄,韩泛,韩濯…

        不知哪边来的风,洗净了夜幕前原本叠的一层脏云,霎时明净,尤其是北斗,在繁星似锦中煞是夺目。

        几乎是一瞬间,哪怕沉寂了一天,那个压得心头痒痒的名字还是浮了起来,实在叫人无可奈何。

        韩清猗。

        一整天了,送晨一直不敢多想这个名字。

        这两日简直是梦里过的。

        其实,他甚至不曾复盘一下,自己就连清猗上京来究竟是做什么的也是一问三不知,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人家逍遥了两天。

        眼下老天爷把福星拿回去了。

        能够同这般人物认得一场便是圆满了,还妄想多少?人家那样的人同你有多少话说?人家性子好相与,愿意陪你玩两天就得了,别得陇望蜀。

        送晨一边自我贬斥着,一边心下却还是按耐不住的丝丝侥幸,甚至妄想老天爷再糊涂一次。

        送晨又哪里想到,他的福星果真又从天上掉下来了,这回是结结实实摔在怡然的菜园子里。

        实在万幸这会儿怡然带着几个弟子在田里收鸡心菜,见此状,几个脚程快的几乎是穿山之速把他们的五师叔从南山请下来。

        韩在井原本在分拣药材,稀里糊涂被几个青年壮力扛下山,脚几乎不曾沾地,胡子上还沾着婆婆丁的干屑。

        惊魂甫定,也等不及埋怨众人,往清猗脉上一搭,几乎嚇死:“怎的不见脉象?”遂往袖中取出毫针扎在膈俞穴上,再向怀内掏出一木匣,倒出一丸,掰开,与清猗服下。

        怡然在一旁瞧着,见忙活完,方忧心忡忡地问一句:“回春,清猗可有大碍?”

        “强压心气,以至于脉络阻隔,五内郁结,这是要把自己憋死不是?老哥,你又教清猗这实心孩子炼了什么神功?”

        “他可有些时日不下来找我了,我何曾再教他什么?”

        “也罢,气脉顺了,且叫他静歇几天,可别叫人扰着他,”回春收了毫针,掖回袖里,“忙忙的下来,药材还不曾拣完。我且回去了,有变故可速来找我!”

        回春出了门,依旧不踏实,折回来嘱咐一句:“要得好清猗可静养个半月,结丹的人能耐再大终究也不是铁打的,切切少叫他走动,切切!”

        这边韩泛听得他二哥不好,几乎要从账房飞过去瞧,前脚踏出篱笆,后脚又被韩老大押了回来。“方才我同宝和去瞧过,五师叔已把他的魂拽回来了,你且放宽心罢。他们春试一结束就得去试炼了,预估的盘缠总计这两天就得给我一个准数,到银号拿钱,多少整的多少零的都得明白。”

        韩泛听话,悻悻地回来,然而依旧定不下心,“哥,你前儿说的,二哥身上不安,上京一趟就该好了,这可怎么回事?莫不是京中的稀罕萝卜不顶用?”

        韩濯想不到这顽话竟叫他念到今儿个,藏笑藏得几乎拨不动算珠,佯装无奈道,“如此看来,不如你回头替他寻些好萝卜来罢。”

        现下这般调笑的云淡风轻,韩濯后来无意间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自己当初这些话竟埋了多大的祸根。

        眼看已经到了春分,距离春试已不到半月,云辔终于不在课上伸手往桃李囊里头摸熏鸡了,张弩也不常说“读甚鸟书”这些话了,二人敲定,今年必拿到凭证。

        迎夕这不怕死的,总看人家张弩抄默诗词,那蒲扇大的手握着笔倒像是握着根绣花针。他干瞅了半日,冷不丁冒出一句:“张师兄,赵师兄得袭承赵老将军,不得不拿一个太学凭证,你是为何呀?”这话问得实在直白的难听,但迎夕实在只是好奇,压根没有别的想头。

        许是诗词果真能怡情养性,张弩居然也不曾骂他,“我家里头原本是走镖的,北上南下都走得,如今,家里头不常接运,又不想断了基业,白费了见识,便想着拿个凭证,日后师父田里没有活计的时候,我便上漕运司碰一碰,赚些零头。”

        “呀,那你往后给朝廷走镖了!”

        张弩不愿再搭理他,低头仍是抄。

        迎夕横竖无所事事,看着他写,忽然又笑:“你这两句抄反了。”

        张弩两道炭黑眉毛拧在一处,这厮实在是绪聒得人蹭蹭冒火,几欲发作,迎夕接着说:“「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你写反了。”

        张弩怒火正旺,黧黑的面目渐渐烧上来,好似爆碳,迎夕见状连忙撤离,不一会儿又过去,如同赶不走的蚊蝇,张弩只恨不能烧一盆莽草熏死这厮。

        烦归烦,张弩还是听劝,嘴上骂骂咧咧“写得甚鸟诗”,却还是勤勤勉勉的反复记诵,文章编不出来,弄些典故名句堆满篇幅也是好的。云辔也是如此,抱着本楚辞恨不能生啃下去,再不曾提过“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些话。

        日子走马灯一样过去,春试在即,张赵二人甚至想拿个麻绳把太阳栓在天上,拖着日子。

        有人想日子慢些,却也有的人巴望着日子快些。

        然而无论如何,时间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春试还是如期而至。

        送晨走出考场,虽然再拖一天他就要耐不住了,眼下终于考完,却一如既往,无悲无喜,入眼是白,入耳是静。

        或许什么也不曾有,因此什么也不曾丢。这些时日每天念着这些话,自以为心性终于又定了。

        说定了,罢了就罢了。

        果真?

        人总是对自己出尔反尔。

        动摇的一瞬间,送晨又瞧见那个不见了几日的身影站在思源旁边。

        晚霞入水,泛泛红晕。

        前功尽弃,甚是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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