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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那边还有空儿,再捧两篓子碳。”

        “太太,绑绳就快崩断了,要不再叫一辆车?”

        “那你就叫去。向荣去了京城给老爷办事,不能说没了他,你们都像没了主意了。”

        “娘,用不着罢,这都绑了一车碳了。再说,我跟哥哥到山里去,要碳还难找吗?”

        “山里冷,碳还会嫌多吗?”罗夫人忽然觉得不安,疾走到跟前,抬手把半个身子探进车里的迎夕拎出来,“你可千万记得添换,用完了我再着人送过去,切切不能嫌烦!”

        自打半月前,拿定了送晨和迎夕兄弟二人去名葬山韩氏拜师修道的主意,罗夫人便一直像是把宝贝吊在翼角上一般悬心,恨不能把房子也给他们搬到山里去。昨晚上,为了一个药箱跟迎夕僵到晚饭也不曾用。

        迎夕嗓子喊哑了:“娘,这衣柜大的药箱,人家瞧见了肯定笑话我啊!”

        罗夫人嗓子也骂哑了:“你自己掂量掂量,是一天天鼻子拉风箱一样人家笑话你,还是自己老老实实把药带齐了人家笑话你。”

        迎夕自然犟不过,愤愤的把箱子塞到车里的脚踏子边上。

        这几天罗夫人同迎夕两人天天拌嘴。

        一个骂:“这样东西不记着带,作死么你?”

        一个回:“我便是想作死,天冷了我偏往潮地上打滚,反正离这么远你打不着我!”

        “你这混小子,早些走,走远些!”

        “我肯定走远,再不回来!”

        一天天的,早已经成了习惯,送晨也见怪不怪了。

        从卯时三刻起来打点行李装车,早饭也不曾用,又等不及晚饭便要启程。送晨看了眼迎夕,知道他这会饿得慌,只是这几天跟罗夫人总是拌嘴,心里有气,拉不下脸去要点吃食垫补。

        这会子罗夫人靠着二门柱子看着他们,忽然回头跟丫鬟兰芝说了什么,兰芝急急的进屋。

        “迎夕,咱们跟太太道个别罢。”

        送晨这哄娃娃的柔顺语气叫迎夕心上软和了些,遛了他一眼,目光又扫过倚着门柱的罗夫人,最后却还是死盯着车轱辘不作声。

        “太太,我们走了,您在家中好生安养,不用太记挂着我们。”送晨拗不过,只得拍拍迎夕脊背,转过身向罗夫人告别。

        “我知道,”夫人侧了侧身看看门后,“药跟碳别省着,我定时按例给你们送去。再就是,千万盯好你弟弟!”

        “知道了,风大,您回去罢。”

        “先等等,不忙走。”

        只听见哒哒的脚步响,兰芝稳稳的提溜了一个提盒走到送晨跟前,“太太一早叫我看着时候备下,可巧刚都做好,热腾腾的,二位爷路上用,”替他们俩揭开车帘,“路上小心,到了那边时时记得报平安回来,老爷太太可记挂着。”

        “知道了,兰芝姐姐先同太太回去罢。”

        迎夕早已闷声不响地上了车,正盯着那个药箱出神。

        送晨上了车,把药箱移过来作餐桌,放上提盒,揭开盖子,上下共计三层,头一层便是送晨迎夕二人顶喜欢的胭脂鹅脯跟火腿熘鲜笋,中间是绿畦香稻粳米饭隔着酸甜口的香蕈煨豆腐,底下三槽排着金桂糖糕,透花糍,柑橘饼。粳米饭是用两个小碗盛好的,两双筷子别在两边。

        迎夕接过碗,一声不吭的吃饭。

        送晨看着他眼泪簌簌的几乎淌到饭碗里,忍不住玩笑哄他,试图劝慰:“我说今早上太太嘱咐兰芝姐姐塞两块帕子给我做什么,原来是怕你饿急了,眼睛里也淌哈喇子。”

        迎夕塞了一嘴,听这么说,越兴兜不住,落泪如滚瓜:“别说什么名葬山离家只有这几十里,往后我偏往远地走,我清明不回来,除夕也不回来!谁叫太太听了老爷的,肯把咱们俩送到山里去的。”

        修道世家浩如烟海,天岳名葬是出了名的俭朴,虽然离罗府近,还有老爷的交情,但无论迎夕再如何没成算也有数的,总归不比在家舒坦了。

        送晨听他这么说,知道劝慰无用,只是摇头笑笑:“那可使不得,山里哪里有家里好,我肯定得空便回去,虽说是老爷的人情,人家掌门愿收我们,可咱们到底不是斩断尘缘要修仙,还是有家回的,你说呢?”

        迎夕瞄了他一眼,眼泪渐渐收干了:“那,那便是你硬要回去的,你大我两岁,我也只能听你的。”

        说着说着,两人逐渐开始一路谋划到了名葬的各项事宜,连每日习练后闲暇时做什么全都想好了,迎夕还列了一单要自己的小厮双陶按月给他带的东西,正好跟罗夫人着人送的碳一齐带过来。

        说话间,车已然停在山门,揭帘子的是送晨的小厮三镶,只见他身上还挎了个褡裢,不知放得什么,撑得板挺的。

        原来,罗老爷在二人之前便早早往名葬这边过来了,一是为了得以亲自将送晨迎夕两个引见于名葬的掌门,号曰“田舍夫”的怡然高隐;二是有心同自己曾经朝中的同寮,如今回了名葬山的越常先生小聚。

        “二位爷可算来了,”三镶说着朝后望,问送晨道:“这怎么,还有别人吗?怎么还有两辆车?”

        “一车是衣裳这些平常用物跟碳,一车还是碳。”

        三镶听了,点头笑笑,“二位爷先随我过来罢,这些等回头我同双陶一块收拾到你们住处,”三镶说着话又走到车夫跟前,塞了一袋钱,“劳烦在那大杉子下边歇会儿,我过会儿就来,您实在生受了。”

        自打下了车,送晨便一路走着瞧着。

        正门三间一启,此刻正虚掩着,送晨不假思索,低着头从角门进来。

        跨过门槛,迎面一带翠嶂,四围丹崖岑岑,伏龙卧虎,拱立纵横。

        三镶说:“二位爷,走这边小道抄过去近些。”于是往前一步带路。

        一路上,脚底打打磨磨,时而翻坡,时而跨坎,甚至时不时手脚并用。天虽不见得热,二人已走得涔涔冒汗了。

        “哥,天天走这样的路,便也算是修炼了罢?”迎夕说话的力气只有一根丝牵着。

        送晨内里作烧,从鼻子里苦笑一声,“这样的路,从前也不是没走过。”

        “话是这么说,但你到底走得比我多。”

        送晨不再做声,只是埋头走路。

        直待不知翻了几个坡,趟过几条溪涧,终于看见了石阶。

        拾阶而下,踩在砖石铺就的平地上,原本已经无知觉的脚底渐渐火烧一般,麻而且疼。

        迎夕满心里吆喝:“我是不愿意在这里待了,拿轿子来抬我走罢。”

        送晨也有些发懵,即便跟从前在那边相比,这里的地势未免也太劳人。

        “二位爷先在这歇歇,我去告诉老爷。”三镶说着往前走,许是在这山里头跟罗老爷忙前忙后的练上来了,一道走下来,他却没有这二人那么萎靡,虽然也是一喘一喘的。

        送晨看着前面一幢楼阁,没有那般毓秀仙门的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只是碧瓦竹墙,却倒有种别样的气度。恰似一文人,跟他虽说轻浮玩笑不得,但处久了却丝毫不枯燥乏味,反倒有趣自在得很。

        神游间看见三镶往这边过来了,送晨心里开始敲小鼓。

        “二位爷,老爷知道你们来了,叫跟我过去,”三镶顿了顿,面朝送晨说,“越常老先生也在那。”

        这话一说,送晨心里就像被人攥了一把。在家常听罗老爷提起这位越常先生,虽然大多不过是些寻常谈话,譬如评时论事抑或是谈诗论赋,但送晨此刻就是慌得很,毕竟头一次见这样的人物。

        一步两步踱到这幢楼阁跟前,隐约看到里面书架林立,这原来是个贮书的所在。“越常先生跟老爷就在上边先生日常起居的阁子里说话。”里面有不少人,三镶压着嗓子告诉送晨,“二位爷,进去前先得换鞋。”说着从褡裢里拿出两双鞋。

        好个三镶,果然是活如意,换了软布鞋,脚底也松快了不少。

        进了门,送晨便觉得这楼许是书砌的。除了入眼林立的书架,四围的墙里砌的书格也摆满了书。低头看见竹地板已经起了包浆,莹润喜人。桌凳不够,众人或是席地而坐,或是依墙靠柱。研讨声,作笑声,但无论如何一点也不觉得吵嚷。

        原本,书房就不是看呆书的地方。

        送晨甚至觉得,似这般看书,呆书也能看活了。

        绕进里面,上了楼梯便是老先生住的阁子。门大敞着,门帘也被别着,送晨一进来便看见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个匾:何妨一下楼。匾下是桌案,桌上堆叠着两摞文稿,一方包浆润泽的红丝砚旁边的笔海插的笔如树林一般。目光最终汇集在桌案正中央那块纂刻了一半的小石头上,绿莹莹的,像是青田。

        “来了?快过来。”罗老爷笑吟吟的,“这位便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越常「老先生」。”

        “嗐,我还小你三岁,岂敢妄称「老」了?”越常先生也是满面笑意,“不过,今日初见,二位公子如此品貌,着实让我自愧老朽了。”说罢看看送迎两个,又看看罗老爷。

        罗老爷笑意盈盈,却似目含豪针。

        如此来来往往,一番玩笑过后,送晨心里愁云渐散。

        看越常先生头一眼,身型清臞蘁立,形同隶书的“一”字胡,浓极如墨画的眉目映出的光如刀子一般,犀利的甚至让人胆寒。

        然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同越常先生敲定什么时候去福州找寿山石了。

        谈话间,送晨又看向桌上那方半成小印,顶上是只小狮子,目似铜铃,正因还未经打磨,棱角毛边更显出桀骜的活气。旁边是印样“名权财”,放在一个红木镂雕方礼匣上边。

        送晨一琢磨,嚼出来一味诙谐,眉眼略泛喜色。

        迎夕见他如此,便问:“笑什么?”送晨怕拿不准,摇头不敢即刻便回,只问越常:“先生这印实在别致,不知道这小狮子带着人生三宝要往哪家去?”

        越常嗬嗬一笑,刚欲作答,罗老爷却打断了,噙笑问道:“他王阙辅如今官拜上卿还与大国师交厚,现下帖子请你我,你倒真是一点不软款:名,权,财,原先你告诉我是做四方印,怎么躲懒单刻三个字?”

        越常闻言扬眉乜斜着他,拿过那小狮子把玩在手:“名、权、财、都太大,品字刻不下了。”

        “刁钻!太刁钻!”

        “避世修炼又得九锡封赏,我怕他忙不过来。送只小狮子给他,也可充「玄牡一驷」了。有了车马,再便是衣裳,可巧我之前得了块鸡血,再给他做双小红鞋便权作「赤舄」了。我这礼还不全?”

        不知道聊了多久,看见先生起身到窗户跟前装上纱屉子,送晨才估摸起是这个点了。

        听见外面说话声渐沸,越常便领着几人下楼。

        楼下守着的三镶和双陶把迎送二人换下来的鞋装回褡裢里,双陶压着喘,悄悄地告诉他们:“咱们两个方才给二位爷把东西搬到住处,都收拾妥帖了,”他同三镶对视一眼,“我们过来的路上看见怡然高隐过来了。”

        先生同罗老爷早一同迎上前去,送晨这才看见外面来了几人,麻衣短打,锄荷肩上。天色暗了,太阴爬上了东边的房檐。借着屋子里透出的光,好几位脸上都映得汗亮亮的。

        “今儿忙的有些晚了,”先生上前接过为首这位的锄头架在自己肩上,“清明前下完头一批就罢了,这时间绰绰有余嘛!”

        “今儿多做点,明天不下田了,”说话人又看向罗老爷,“川容一会往我那边去,今儿晚上就别跟他在这雀窝里挤了。”

        “也好,我这回正好带了两壶湘泉,都拎你那边去,”罗老爷笑吟吟地回头喊送晨迎夕两个,“你们过来,这位便是愿意收你们的怡然高隐了。”

        送晨借着高隐同罗老爷说话的空,偷偷端详着他。

        送晨见过的许多修炼之人,无不是飘然有出世之概,一个个好便似南天门掉下来的天仙;此时此刻看见怡然,虽是麻布粗衣,可藏不住鹤骨松姿,闲雅容止。

        许是当初下凡忘了把南天门带上,后面那些人才掉下来了。

        完了,想的远了,庄重不起来了。

        “咱们家早就不兴拜师收徒磕头递帖那一套了,异怪的很,”怡然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只是你们千万想好了,要留下,恐怕还是会吃些苦头的。”

        送晨一边强敛着笑意,一边思量着如何作答方能显得诚恳且不轻浮。

        不料一边的迎夕却突然开口:“我们在这里,以后也要下田吗?”

        怡然惊讶于这个回复,随即扬眉道:“我门弟子,这些还是应当会做的。”

        后面不知道谁插嘴:“岂止下田,还要你上山砍柴,养鸡喂鸭,放羊遛马,入市赶集…”

        名葬不比其他鸾翔凤集的仙门大户,没有家仆,也没有金主,一切琐碎大约都是众人研学或是修炼闲暇之余自食其力。

        怡然轻描淡写的一句“吃些苦头”,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迎夕看向送晨。

        送晨问道:“入市赶集听来倒是有意思,卖什么呀?”

        怡然看着送晨,笑一笑说道:“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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