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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从和渊的泉眼出发,随便走哪个方向总能走到离国的尽头,但出了离国,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无穷无尽起来。若是非要寻一个边线把人的安全感圈起来,那在这汪汪大洋之中还有这么七个国度,在遥不可及的四面八方同离国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系,而牵系它们的不是对丰饶物产的觊觎,不是对开疆扩土的野心,不是什么惺惺相惜的你侬我侬,更不是那些无妄的世仇族恨,或许算得上是血脉相承,与震、巽两族有些渊源,但过了世世代代再世世代代的流年幻影,他们的血早就在七国之地生了根发了芽,他们唯一魂牵梦系,带着如初本心般的执着信仰,将离国看作是心中圣地、将离族和那里的玄术师尊为上宾的原因是对泉眼灵石的敬畏。

        七国之民极少生来能得灵石,那里是泉眼泉水无法流经之地。他们不像离族人可以操控灵石,也不像玄术师修得了玄术,他们都是普通人。那里的人唯一可能成为玄术师的机会就是每隔几年从离国来的御灵使们带来的灵石,赠与七国中各自选出来的婴儿。即便是在离国结界之后,离族的御灵使也都如期而至,只不过七国并不知道离国大战后泉眼尚在恢复中的情形。这二十几年来七国中得到灵石的孩子,会不会再出现曾经让他们热血澎湃,引以为傲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玄术师仍是个未知数。御灵使带去的灵石都是千挑万选,但会遇到什么样的血,两者擦出怎样的火花,会生发出怎样的灵力玄术,这其中神秘莫测的不可知才是滋养着七国之民期许与信仰的甘霖雨露、深源沃土。而他们的信仰之情越深,又反过来滋养着离国中泉眼的灵石千年万年不朽。

        然而传奇总是出现在从前,而且屈指可数,好在在七国的大陆之中总寻得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东面大陆的无屺国和香烨国原本是两座相隔几千里的孤岛,因为有过两位会聚形术的玄术师,一挥手将灵力如同种子般撒下去,又在经年累月中在如蚕豆般的两岛周围使其膨胀成星星点点的小岛,才有了今天这般繁荣景象。西面的西兖国狭长如雷电,被人们称为风暴之国,这名字的来由可不是徒有其表,那里整片大陆常年气候恶劣时常雷电交加,就连最劳顿的船队路过此地都要皱着眉头才愿意暂停半天歇脚,祖辈上说这都是过度施用风雨术的后果,不是用尽了风调雨顺的日子,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风雨停了雷电却留了下来。北面的大陆形似展翼的蝠,左边半翼是罗瀛国,边缘与西兖国隔海相望,蝠身及右翼是苏次国,半年杜鹃花开遍野跌宕如起伏的潮汐,半年雾淞银装素裹日光下凛凛如繁星陨落,西面边界横亘着人迹罕至的绵长峰崖。崖的对面余下的疆土便是北奎国,一到春末夏初,他们就派出最壮实的汉子不顾艰难险阻源源不断地运出金石宝翠,没有人怀疑那是强大的金石术给他们留下的宝藏。这三国战多和少,打打杀杀似乎只是为了打发日子,不过这片大陆疆域最广,一半的海岸线足可以绕离国三圈,虽人烟稀少,却隐匿着不为人知的灵兽神草,据说是唤灵术将它们召唤至此,人们又凭着所知甚少的兽语物语保持着与它们彼此的尊重而和平共处。其它诸国为此总有些介蒂,但谁让他们没生出个唤灵术强大的玄术师呢,故此也就没有轻易来犯。

        古潇潇这次去的南烛国,是南面大陆唯一的国度,也是唯一一个与离国相接的大陆。离国似龙眼,南烛国如鱼尾,细长的鱼腹蜿蜒千里将二者相连,只是这鱼腹密林遮日,乱石挡路,乃尔弥幻镜的影子所化,可长可短,在两岛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没有玄术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的。但对于会木幻术的妤夫人而言,带两三人一同穿行并非难事。年底的南烛国热闹非凡,她们同武灵司一起不敢懈怠,一路马不停蹄往南烛腹地的国都卫城赶路,到那里时恰赶上了除夕夜。南烛外灵使关宿接到密函,匆匆从宫中夜宴中赶回,秘密见了他三人。关宿此人来这里将尽十年,职责所在,对该国的玄术师们早已了如指掌。古潇潇听说他曾是韶后身边的人,虽现在派到了南烛国,自是不敢怠慢。只是见了他本人后觉得这人长相实在对不起这威武的名字,他瘦削得如豆芽菜般,白白净净就是长的有点儿歪,脸上总挂着笑意,一开口说话满嘴的牙尽露无遗,“管他是不是金幻师,把咱们当猴儿耍,非把他抓来不可!”原来这个可以点石成金的玄术师是近三个月才出现的,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而且总是行踪不定,每到一处就大张旗鼓地从众人捧来的石头中选出那么一两个点石成金拱手相送。当地的权贵富贾也将他奉作神一般,他几次追过去想要见一下他本人看他是不是逃脱了的金幻师左云乔,但他似乎被所有人保护了起来,总是在他到之前就消失了。堂堂的外灵使要是见不到玄术师本人也遏制不了他的灵石灵力,再没有进展太灵司那边不好交代,几次三番无奈之下这才派来了古潇潇。

        他第一眼先认出了武灵司凌准,一番恭维殷勤,然后道:“武灵司您打算怎么抓他?”他斜着嘴看着古潇潇她们二人,嘿嘿笑着,“就派了她俩?”古潇潇拿出太灵司的龙骨令牌,表明了身份,他态度一转,这才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抓得到他最好,若是真抓不到也不算是他失职。他将所知悉数告诉了他们,又将南烛国的情形大概讲了讲。凌准因为有韶后交代的事要办,找了个理由,说金幻师认得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不便现身,暂留在国都卫城给她们做后应。

        时日有限,古潇潇和妤夫人稍作休息只停留了一日便追去了西岸,然而还是扑了个空。他们打探到消息,又赶往棉城——南烛国中的富庶之地,人口众多,各族混杂,也居住着不少以前从离国被驱逐的震、巽两族通婚后不会玄术的后人。棉城第一夜,古潇潇彻夜难眠,如果他果然是左云乔,那在他隐姓埋名躲避离族追杀的这么多年,最危险的棉城或许就是他可以藏匿的最安全的地方,他只要隐匿起自己的玄术,融入此地并不是难事。可是他销声匿迹了这么久为什么会突然用如此笨拙的手段暴露自己?“金幻术的点石成金是要用他自己的血做引子的。”妤夫人比她更了解震族的玄术,打探了四日仍无果,这日晚饭时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古潇潇嗅到了些答案,或许他是想拿他自己做诱饵?那干脆将计就计,既然这个老头儿声称木堇寒曾师承于他,以他徒弟的身份打探他消息想必更容易些。于是第二天她和妤夫人女扮男装,在街头巷尾市井酒肆间询问起他的下落,古潇潇时不时还可以见缝插针地使些心幻术,让他们无从隐瞒,或是照她所说去传信,果然双管齐下没出两天消息来了。

        那时她们累了半天正要进一家客栈歇脚吃饭,刹时古潇潇感到全城人的心跳都重重的打起了鼓点越来越快。“姨娘,他们好像准备好了。”妤夫人看她表情笃定,再看看身边路过的人脚步轻缓地都带着怕打草惊蛇的嫌疑,她没想到要找一个人竟要同全城的人斗智斗勇。她们秘密而来,不能轻易用玄术暴露了身份,妤夫人一心想要是有危险就送她先走,古潇潇猜到了她的心意,对她说:“别怕,打不起来。”两人正说着,跑上来一穿着短褐的小厮,“东府的太爷请你们府上一坐。”他往左手的一条街巷指了指就立马跑开了。

        到了东府,一个瘸腿的下人带她们从偏门进了府,一路穿堂过院将她们直接带到了北屋,然后弯腰退出。“老朽有病在身,还请二位见谅。”云母屏扇后伴着咳声传出一老者的声音,“不知两位中是哪一位在找师父?”古潇潇同妤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地朝屏扇后的人深鞠一躬道:“正是在下,师父他一直云游在外没有消息,听说最近在棉城出现,我们刚好路过此地,特意想见上他一面,不知您……”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老者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个云游,好一个云游,真是岂有此理!”他一下子变了脸,“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收过你这么个女弟子?是谁派你们来诓我这个老头子的?”他隔着屏扇早已看清了两人。“老先生莫怪,若非如此恐怕您也不肯见我们。”古潇潇仍毕恭毕敬,“听您口音也是离国人吧?”

        “怎么?从离国出来的人难道在这里就不能用玄术了?竟然还派你这么个小丫头来!”说罢,他起身坐好,抬了抬手腕将大屏扇挪到了一旁。

        古潇潇看到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脑际恍惚的记忆稍纵即逝,确是个不同一般的老头,一副干瘪如柴的骨架显得硬邦邦地让人浑身泛冷,还涨着个脸面无惧色。听他的话似乎已猜到了她们的来头,她于是也不拐弯抹角,淡定一笑道:“别人的话自然没有必要,可是您不一样,您可是当年的金幻师左云乔左玄主,不是吗?尚王死于您手,您总该跟我们回去趟给离族一个交代吧?”

        “交代?”左云乔两眼咪成一条线紧紧盯着她,他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真语术流窜的气息还有蛊心术的试探,立马警觉了起来,“我就是左云乔不假,你不妨把真语术的本事都使出来吧!“他竭力撑起身子,低语道:“尚王不是我杀的!只可惜,咳咳……真语术又如何?会真语术的人也是会撒谎的。谁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古潇潇收起了藏在掌心的心幻手印,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对心幻术如此了解。以她现有的灵力按理说总该与他旗鼓相当,但这个左云乔能够隐匿这么久或许早知道了如何避开真语术和蛊心术,她才不管他如何狡辩,太灵司孟义慈让她把他带回去,她就一定要把他带回去。既然他已经承认自己是左云乔,那她也许可以用锁心术再一试,只要他暂时失去意识,回到离国就一切都好办了。

        “左玄主,如果您执意不肯跟我们走,那我就多有得罪了。”话音刚落,古潇潇一个箭步上前,将聚满灵力的剑指刺向左云乔的眉心,他纹丝不动,眉心似有一团力汩汩上涌,二人对峙着,然后他一个后仰,双手合十锁住了古潇潇的手臂,又是一个翻身腾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稳稳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古潇潇被掷开撞向屏扇,云母吱吱裂开几道隐隐的缝隙,她伏在地上屏气凝神,刚刚明明已经攻到了眉心,却无法将锁心术的灵力打入其中,而且,她这时才注意到,左云乔竟只有八根手指。

        左云乔抬了抬眼皮子,开口道:“丫头,看你年纪轻轻倒是有两下子,”他声音有些干,不屑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古潇潇,“你是古陌辰的徒弟?这个老狐狸,是不是我练成了金刚铁骨,他就不敢来了?”

        “你——”刚站起来的古潇潇一听这话,怒气一下子窜到了头顶,刚要上前被妤夫人一把又拉了回来,要是左云乔真练就了金刚铁骨,那就算是合她二人之力也不一定胜券在握。

        他瞥了一眼她,接着说:“你应该叫他来跟我叙叙旧!离国设了结界,我没有办法进去,难道他要一直做缩头乌龟不成?”

        “你才是缩头乌龟!躲在南烛国不敢现身,凭什么说我爷爷!”

        左云乔脸色一变,“你是他孙女?”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她打量了一番,又恶狠狠地问向妤夫人是何人,她站在一边回了他仍神色紧张。左云乔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即从袖中抛出了软金鞭,两人猝不及防,三招下来就抵它不住,古潇潇一人被束了起来。妤夫人也没料到心幻术会对左云乔一点作用也不起,现在剩她单枪匹马,她必须审时度势,猜测着,他以前一定是被古陌辰的心幻术魔怔过,这过节恐怕是躲不掉了。她后悔刚刚自报了家门,可为时已晚,缓和了下口吻对他说:“左玄主这是何意?我们只是奉命来请您回去,既然技不如人,我们走便是了,您又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我不为难她,不过她来的巧,我就先留她在此几日,等离国的结界一开,我要你回去办两件事,咳咳……”他不停地咳着,说起话来显得有些吃力,“一,告诉古陌辰他孙女在我手上,让他亲自来一趟,再带个口信儿给木堇寒——”

        “恕我无能为力,”他话还没说完,妤夫人答复,“左玄主你不在国中多年,诸事多变,更何况是人,您说的二人都已不在人世,你让我如何办到?”

        左云乔大惊失色,人一下子瘫软了,狼狈的样子像是被人打了一顿,眼神中都带着淤青,他颤颤巍巍地下了床,嘟囔着不相信这是真的,随即现出怪异的表情,狂笑起来,那笑声却似孤魂野鬼般让古潇潇头皮发麻。他走到她身边解开了他的软金鞭,刚刚那副冰冷硬朗的样子转眼间烟消云散,现在看起来又如同被剥了壳的老龟。这让古潇潇和妤夫人匪夷所思。他喃喃自语着:“木堇寒要是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会想办法来见我的——不对,”他忽然又转过身盯着妤夫人,“他去年来过南烛国还好好的,你在骗我!”他半信半疑间后悔起从前自己的举棋不定,甚至最后一次看见他,都已经追到了离国边界,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入了结界。

        “所以你这次其实是想引木堇寒出来找你?你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若知道你活着怎么会不来见你!他若要见你,又有什么人能拦得住?”古潇潇一语中的。

        左云乔不语,一脸沧桑,从她二人的行为来看,他揣度她们对真相一无所知。他被冤枉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放弃了替自己辩白,现在又身患重疾,命不久矣,只可惜木堇寒到死也不知道所有的真相。他不甘心!留在这里等死,回到离国也难逃一死,怎么个死法都是个死,那是不是在自己的命就要终结之前再拼尽所有将真相留下来?

        他小心谨慎地从枕下取出一封信签,然后施了个金幻手印,沉吟半响,忽然抬头对古潇潇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有一个条件。”古潇潇已经失去了先前擒住他的信心满满,于是问他什么条件。他将信递到她面前,说:“这封信原本是要给木堇寒的,如今封印已解,我希望你来替我保存,如若到了离国我遇有不测,你必须答应我将这封信亲手交到义王殿下手中。”

        古潇潇迟疑片刻,信的内容她无从得知,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带他回去见太灵司,便伸手接了过来。左云乔见她揣好信,呵呵呵地笑起来,忽而走到她近前道:“丫头,你难道就不问问我信里写了些什么吗?”

        “你写些什么与我无关,只要你跟我们回去,到了皇族那边你自然会见到义王,他现在是我们的太灵司,”古潇潇莫名地对他生出几分惬意,却又不知从何而起,“信,我答应替你保管好,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会亲手将他交给义王。”

        左云乔定定地看着她,随即黯然一笑,说:“甚好,甚好,你且收好,真相只有一个,任谁都改变不了,你也不能。你们先回去吧,记得不要惊动其他人,明早我便同你们一同启程。”

        当晚,回到客栈,妤夫人坐立不安,她怀疑左云乔病恹恹的样子有假,怀疑他肯随她们回去自首的动机有诈,更怕信里藏有什么害人的真相,于是去找古潇潇想要在临走前把信中的内容看个究竟。古潇潇也多有疑虑,却因承诺在先而犹豫不决。她想到困扰她的那些梦,还有她爷爷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此时此刻似乎也一起钻到了手中的信里蠢蠢欲动。这封信是她不得不作出的让步,但这样的让步也是她心幻术感知到的真相所促发——左云乔所说不假,尚王并不是他所杀。妤夫人的坚持最终还是帮她说服了她自己。她二人在桌前坐了许久,信压在古潇潇手心下,在被凝视了许久之后,信就像快要烧灼起来的木炭。

        “潇潇,你只是提前看一眼信,这并不是对太灵司的背叛。”古潇潇听妤夫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回想着左云乔的脸,藏在土里的记忆的根须如果不被记起是不是也会慢慢地烂掉?她昔日的疑问或许就藏在信中——她爷爷的记忆中被五花大绑的左云乔是真相中的哪个桥段?她踌躇片刻,最后还是拨亮了灯芯,展开了信:

        堇寒世侄青鉴,

        久别匆匆二十余载,重逢无望。昔日大战,历历在目,原谅我隐姓埋名,只求自保。今书信一封,道于你实情,且也不妄当年汝父与我深交一场。如此,吾虽死亦无憾矣。

        谋反之名,弑君之罪,皆使我震族玄术师悉数被处死,我苟活至今,亦实属无奈。世人皆知令堂乃当年我族四大玄术师之首,策动谋反,大错特错,殊不知这背后另有隐情。

        ……

        古潇潇刚读至此,忽觉身前人影一晃,背后突遭一掌,随即便晕了过去。至次日凌晨,她醒来时脑中仍嗡嗡作响,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昨夜情形,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如往常一样睡在床上,她赶紧下床去找信。信还在桌上,她舒了一口气,将信展平打算继续读下去,然而信中的字都不翼而飞了,她慌张地在信的正面背面翻看了无数遍,恨不得用指甲把消失的字抠出来,却都是徒劳。这么重要的信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了空白。就在这时,桌案上忽然显现出木幻术留下的字迹,是妤夫人:

        潇潇,我已传信给武灵司去东府会和,你醒后直接过去,我们在那里等你。左云乔病重昏迷活不过今日,原谅我擅作主张,只因那封信中有他施下的金障术,才迫不得已将你打晕,事后随你处置,但你若信我这个姨娘,记得两件事:我们找到左云乔时他已病重,信的事只字莫提。

        古潇潇满腹疑问,一脸惊诧,以她对震族玄术的了解,金障术堪称与她蛊心术相当的玄术,若中此术,恐是要受其折磨,慢慢变聋变哑变瞎,不死不休,直至遵照其所愿行事,方能摆脱控制。她不由得一身冷汗,自己食言看了信,险些中了左云乔的招数,然而细想,信若交到了太灵司手里,以他御灵术的功力,并不会伤到他分毫,如此看,其意图并非针对太灵司,那他究竟意欲何为呢?

        她收好空白的信,只好先去了东府。跟昨天不同,府门外都有守卫把守着,一看就是外灵使带过来的人,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少的乡绅富贾闻讯而来却都被挡在了外面,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一个个议论纷纷。她亮出龙骨令牌道明身份,然后入了府。到了厅堂中,凌准、关宿和她姨娘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她人来是来了,看见她姨娘仍阴着脸,未开口,只听凌准问:“听说你受了点儿伤?”

        “疗伤来晚了,已经无碍,还请武灵司大人见谅。”她看了眼妤夫人,又客气地问凌准:“人您见过了?怎么样?”

        “是左云乔不假。”凌准皱皱眉,叹口气。关宿接过话:“哎呦,都要朽成灰了,”他一脸鄙夷,却还是带着那副笑面虎的样子,窟窿眼深陷,“让他白活这么多年,现在还想寿终正寝呢,简直便宜了他!我已经请示了太灵司,结界一开,你们就赶紧带走,要不我还要替他收尸。”古潇潇看看凌准,他冷着脸点了点头,说这里就交给关宿吧,然后拂袖而去。

        他三人都不敢离开东府半步,守着奄奄一息的左云乔,都盼着他早点死了的好。关宿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打起了瞌睡,妤夫人出了房门,古潇潇也跟了出去。她看周遭无人,叫住了她,“信是怎么回事?”

        “左云乔动了手脚,你看信时额间现出金幻术的影子,幸好我在,察觉出异样,这封信字里行间皆设了金障术。”妤夫人如此说着,仍心有余悸。

        “竟会如此厉害,连我都没有发现,”这样滴水不漏的玄术古潇潇也是第一次遇上,再一想她姨娘如此确定,想必是看过了信,不禁心头一颤,问她:“你看过了信岂不是中了此术?”

        妤夫人无从隐瞒,点点头道:“金障术又不是立马要人命的杀术,日后慢慢再找破解之法便是。但这信我必须看完,方可知其真正意图。”

        古潇潇不禁想到信已成空白,料是她所为,开口便问:“是你将信中字迹都隐去了?”

        “信我毁不了,唯有如此做,才能免去你想看完它的欲望,这封信也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看到!”妤夫人语气坚定,“更重要的是,左云乔必须死!”

        古潇潇看她疑神疑鬼的神态不觉有些慌神,拉住她,往院墙的角落里又走远了一点,有些责备地问她:“你对左云乔做了什么?”

        妤夫人回道:“他身染重病,能撑到现在,全靠着金刚铁骨,我识得百草中的火性之毒,连夜做成了无色无味的汤剂掺到了他的药里,服下后有烈火焚身之效,破了他的金刚铁骨之身,……”

        “你——”古潇潇面现难色,“他死了,我回去该如何向太灵司交代?”

        “潇潇……”她吞吞吐吐起来,“带他回去只怕……只怕他会在太灵司面前胡言乱语。”

        “此话怎讲?”古潇潇的第六感蠢蠢欲动起来,“你在信里看到什么?”

        妤夫人警觉地扫一眼四围,压低声音道:“他……他说你爷爷阴谋设计,借木思涯之手谋反,再坐收渔利!”

        古潇潇脸色一变,立马僵成个石头说不出话。

        妤夫人此时此刻却如昨夜一般清醒得很,继续说道:“这事儿绝不能让凌准知道……你别忘了,你的灵石是谁的,左云乔死了才不会牵连到你。”

        古潇潇难以置信的表情转瞬即逝,她姨娘说的没错,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孟义慈。她的当机立断让古潇潇重新认识了她这个姨娘,她没怪她。她记起自己看到的那些画面,左云乔与她爷爷交过手被关在某处密室,如果左云乔所说属实,那这些便是真有发生。左云乔临死不遗余力地想要将这背后的真相大白天下,不惜铤而走险肯随她回去,甚至费尽心机留下这样一封信,设下金障术让看信人替他完成未尽之事,可见对她爷爷的供述并非是她所以为的栽赃嫁祸。那尚王的死呢?不是左云乔那又会是谁?据妤夫人所言,信中并未提及,她发誓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古潇潇也保证会找出金障术的破解之法。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左云乔心中有数,他对能不能见到想要见到的人早就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这看似棋错一招用一封信引火上身,反遭灭口,实则也是他别无他法的无奈之举。他就这样又撑了一日,终于如妤夫人所望,在正月十二那日过了酉时三刻太阳刚落下去的时候吐血而亡。关宿不情不愿地要留下来收拾残局,武灵司收了他的灵宝软金鞭,不确定这算不算是完成了太灵司的交代,但肯定的是韶后吩咐的秘密任务要空手而归。三人心情各异,收拾好行装次日便往回赶。

        妤夫人刚回灵雀山就病倒了,她靠灵力撑了一路,就是怕古潇潇不信她,万一察觉到她的惶恐再追问,那她会破绽百出。从今以后,她要替她多长一只眼,好盯着身边这些随时都可能拖她下水的鬼魅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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