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梦
这几日朱明彦为药铺开张之事忙的焦头烂额，留守沈阳的表弟寄信告知他，朱家在沈阳的大半产业已被日本人侵占，他怕父母知道这个坏消息，便隐瞒了下来。药铺开张、打点关系又花掉一大笔钱，他准备去上海亲自督办药材采购，希望药铺能够顺利开张，在锡城筑牢产业。
白天蓝娟在店里忙活，沈妆如便在家里帮忙家务，家里倒是安静了一阵子。
夜幕降临时，沈妆如准备去沈家旧屋祭奠亡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她以外是翠柳便去开门。
门外却站着朱明彦，他表情木木地，眼睛却闪烁着光火。
沈妆如想要闪躲，朱明彦却抓住她的衣袖。
“让我抱一会好吗？”他露出乞怜的神色。他把头靠在沈妆如肩上，喃喃地说道:“我明日要动身去上海，可能呆上两三个月。”
他抬起头，捧起沈妆如的脸，“你要什么，我给你买？”
“我又不是小孩子。”沈妆如声音清冷，拒人与千里之外。
“我能留下来吗？”朱明彦目光热切。
“我还没准备好。”她环抱着双臂，身体微颤，尽管感激朱明彦给她一个遮风避雨之处，但她从身体到心灵根本无法接受这个陌生的丈夫，大概原先的沈妆如也不爱这个男人吧。
“顾家帮上忙了？”沈妆如沉默许久，才抬眼看他。
朱明彦叹了口气：“顾家是锡城的王，哪是一顿饭就能攀上的关系。”说完他就失望地走了。
夜深人静，沈妆如才悄悄出门，等她走到南下塘。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从弄堂里走出，他一袭黑色的风衣，融在黑夜里看不清面目。
沈妆如有些害怕，她想起前几日《白话报刊》上刊登过的抢劫案。她用帕子将纸钱盖住，佯装镇定，低着头继续前行。
那人看到她便停下脚步，沈妆如心头一紧急忙抄近路逃跑。
那男人一身酒气地跟了上来，一把抓住沈妆如的臂膀。沈妆如刚想大喊，却被他捂住嘴唇。
“别跑，是我!”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迎上那人的目光，居然是顾凖！顾凖正盯着她白色旗袍和发髻上的白梅，也是一脸诧异。
“放开我！”她把他推开，猛然的动作让顾凖陷入头晕，他沉默片刻，方才抬起头。
沈妆如露出像猫一样狡黠的目光，她把装满纸钱的篮子藏在角落里。
“你一个人？”她向四周张望。
顾凖点了点头。“有时候，我经常一个人。”他又指向沈妆如的额头，说着：“你这里好多了，也没有留下疤痕，还是很漂亮。”
“是呀，还没向你道谢。”沈妆如又恢复了清冷的神色。
“你到这里干嘛？这里又脏又乱，真不像个喝酒的好地方。”
顾凖停下脚步，淡然地说:“这是我前妻的家。”
沈妆如瞪大眼睛，想起梅婶说起的公子哥，应该就是眼前的顾凖。他不但抛弃了她，还侵占她的家园。她想起孤独死去的父亲，怨恨直抵胸口。
顾凖徜徉在微醺的酒意中，“真没想到在这碰到沈小姐，可否陪我去河边走走”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语调变得轻佻起来。
沈妆如点点头，跟随顾凖身后，心里盘算着从他身上取走沈家的钥匙。
顾凖料定沈妆如不会拒绝，她一个女人家，深更半夜在弄堂里穿梭，又出过沉塘的丑事，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他们走出衰颓破败的弄堂，来到枕河入梦的水弄堂，这是沈小雨和顾凖初遇的地方。
河边的窗棂透出柔和的光亮，倾撒在顾凖身上，沈妆如抬起头望着他沉浸在光影中的俊逸的侧脸，一时失神。
顾凖察觉到，也去捕捉她的目光，只见她的眼眸与河岸灯火交相辉映，如同暮色中的星辉般，微风吹起她额前的发丝，江南的夜暮因她的美丽而梦幻迷离起来。
“你为何总是这般盯着我？”他轻抿着嘴唇。
还未等到沈妆如回应，顾凖将她拉进一艘酒舩，为她斟满酒杯。
“陪我喝一杯吧！”他又自己灌下一杯酒。
“我和前妻也是在这里的乌篷船上认识的,眼下战乱也没人愿意悠闲地品茶了，反倒把这里搞的乌烟瘴气。”顾凖望了一眼隔壁船上的歌女，轻皱起眉头。
沈妆如听到“前妻”二字，心中冷笑，他们从未拜过堂，却以前妻、前夫称呼彼此，孩子却只能被人称作私生子。
“羽芽说跟沈小姐投缘，想认你做姐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她是日本人，我父亲在外还不知道，你也知道眼下日本人到处肆虐作乱，我父亲断不会答应。你们朱家刚来锡城不久，她若以你妹妹身份嫁给我，尚且能蒙过一关。”
“你身为一个军人，居然娶日本人！”
“羽芽不一样，她温柔善良。为了我，她甘愿与她的家庭决裂。”
“你前妻在哪里，你可否找过她”沈妆如问着，她的眼神从妩媚转向犀利，就像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带给顾凖强烈的压迫感。
他没有回答，脸转向河边，藏在阴影里。
“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孤苦伶仃，估计早就饿死了！”
“不会的”他喃喃道，“她嫁给别人了。”
“是我没福气！”他举起酒杯，仰着头将酒灌进腹中，空洞的眼睛望向月亮，一脸地哀伤。
“一个女人没了孩子，你这是要她的命！”沈妆如依旧不依不饶。“她若是活着，会任由田园荒芜？她若是活着，她父亲临死之前，她都不回来看一眼”
“顾凖，你别再自欺欺人啦！是你把人清白姑娘糟蹋啦！是你始乱终弃!是你害死了她!”
“别再说啦！”顾凖把酒杯砸到地上，一把揪住沈妆如衣领，拎起拳头。
“有种你就打!”她扬起下巴，眼中满是愤恨和蔑视。
顾凖见惯了女人对他百依百顺，一个商贩的妾室居然斗胆挑衅他!
沈妆如站起身来，握住他的手腕，她收起恨意，目光柔和却又清冷，她将脸凑近顾凖，想要去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顾凖一时愣住，他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以及拂过他面颊的头发。
月光开始在她素净的衣裳和洁白的脸庞上摇晃，晃呀，晃呀，晃到顾凖感觉到一阵恍惚，许是酒精起了作用，让顾凖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地。河中升起吴侬软语的歌声，一排排红灯笼将运河染成绯色。
顾凖慢慢松开拳头，转而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沈妆如。
他伸出手攀上她纤细的腰肢，将嘴唇贴在沈妆如的耳朵上。“你是个疯婆子、泼妇，还是个妖精！”他在酒意中孟浪起来。
沈妆如见势想要挣脱，他却越搂越紧，将脸埋在她的雪颈间，直到醉的不醒人事。
“你真是死性不改？还是那么好色!”沈妆如大叫起来，用力将他推倒在地。
“顾凖！”她大喊一声，顾凖还是晕着没有回应。
沈妆如蹲下身去看他，他深沉的睡着，睫毛又黑又长，棱角分明的线条勾勒着棕色的面颊。
他在学生时代就已经是人中翘楚，走到哪里都是光芒闪耀，就是这样一副皮囊害了沈小鱼一生。
沈妆如想到这里，不禁愤恨起来，她当年孤零零死在荒山上，尸首都无人掩埋，顾凖却享受着荣华富贵、加官进爵、美人在怀。
深刻的仇怨涌了出来，她失去理智，只需要一下，狠狠地、用力地一下，他就会坠入河底，任河流淹没，任他腐烂消亡，她的仇恨方可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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