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4章

“是的。”安子果敢地回应着眼前的这位老人：“和金子兄弟相比，我真是幸福多了。妈妈你知道不，金子兄弟当了二十年的右派，真情相爱着的结发妻子中途患病死了，留下两个幼小的儿子没人照管，自己又在深山峡谷的水电站，那种有子无家的日子活活煎熬着他呀。如若不是春妮姑娘出现，恐怕他们父子三人永远没有机会回来和您团圆。”安子凝神地望着义母，多么希望她能够亲耳聆听到亲生儿子所经过的人生沧桑的经历。

        然而，老母没有继续倾听下去，只是抬起手来，轻抹一把自己溢出的眼泪，心思沉重的安慰着他说：“你们的苦，不说我都知道，能够一块儿回来，就是万幸。快快先跟着我回家吧。”说完，竟双手推着轮椅，载着安子朝巷道走去。

        母亲在巷道里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泛着嘀咕：这个安子呀，真是令我的心都碎了。当初，自己带着金子沿着长江向西逃难时，怎么就一不留神碰上了他呢？先是闹起了半路上的走失，害得自己和金子苦苦寻找八年，始终不见这孩子的踪影。后来，孤身寻找他的金子终于找着他了，本该兄弟俩一路回到金陵，可他却偏偏在山里与稀缺的电能结了缘，留下的结果是，日寇的飞机轰炸使他失去了左手。这且不说，害得金子后来重返鄂西，顶着  “右派“的帽子在山沟里造电，一去多年不归。自己就在家里等呀等的，一直等待着他们出现在眼前。可谁知，她等来了儿孙们一家子团聚，却也等来了再度出现身体肢残的安子。这种连自己连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怎么就摊在了自己身上了呢？

        她没有答案。

        风，在巷道里嗖嗖地吹刮着地面。那些在老槐树上随风吹落下来的显得几度泛黄的落叶，一片片地从老母亲的头上飘飞下来，轻盈地跌落在她的身上，然后“啪啦“一声坠落于地。很快的，这种显得极为单调的声音，被跟之而来的一行人碎杂的脚步声给淹没了，只剩下在风中匆匆而行的老少人的背影。他们身后的天空，一只身着黑白色毛羽的花喜鹊，栖身在树枝顶尖的窝棚里，远远看着一家人向巷道深处走去，它兴奋地鼓动着双翅，从喉管里挤出一声声“喳”“喳”的尖厉叫喊。它的叫声几乎惊醒了半条街巷。人们纷纷探出头来，看是谁家来了亲人。啊，原来是久居在尽头的金老太婆家里哩。邻居们于是纷纷涌来看望，都举着一双迟疑的眼神有点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们认为，金老太婆居然有着这么多的后生，为何他们在外不常回来看看？老太婆一人独居在里弄里，是多么地孤寂呀。

        邻居们的串串疑问，其实，只有老太婆自己心里清楚。

        傍晚时分的金陵古城，夕阳徐徐坠落西天。金黄色的晚霞透过江滩上的粼粼波光，远远衬映出一地城堡的古老绚丽色彩。晚饭之后，金子早早打发春妮，让她带着孩子们一同去观赏街景和江滩美景，说是难得来到这里一趟，让她们母子三人美美享受一眼古往的都城。而自己则执意要与老母一道说说话儿，商讨对老母的照料以及和安子要办的事情。

        “母亲，跟着我们一起去鄂西吧。”  金子说，“那儿，山美水美，人也漂亮，比你当年逃难到川东时的那些地方，还要心仪得多，足可人见人爱，连我们都舍不得离开那里了。”儿子金子这样央求着母亲。

        “是呀。我们都不能呆在您身边，总得有个养老送终的人跟着吧。”义子安子也如实发话。

        老母沉吟片刻，她不理解儿子们请求，开口诘问着他们：“我已经是隔天远离地近的人了，能跟着你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忍受煎熬吗？”

        她的话，让金子和安子一下子全都噎住了。确是，在他们心里，早就已经想过，一个在金陵古城生活了一辈子的耄耋之人，让她离开繁华都市，跟随儿女一同到开发水电的山区一线受苦，这的确不太现实。然而，金子又不能回来，安子也老早是拖儿带崽一大家人了，谁来照顾这已经老态龙钟的老人？

        “我不需要你们照顾，有街坊邻居和政府的热情关怀，就足够了。反倒是令我担心的，还是你们自己。”老人家瞧了一眼坐着轮椅的安子，心里显得十分伤感地说：

        “你们兄弟俩，都是我的亲骨肉呀，一个还才刚刚安家，一个成了手脚缺失的肢残人，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像安子这么个状况，你们兄弟俩如何配合着在山区造电？依我看，面对眼前的生活，你们都很困难！”

        “你不要担心。”安子安抚着老妈妈：“过去，你不是给我安装了一条假肢吗？可好使呢。”说话间，他伸出戴着假肢的左手，在老人面前晃了晃说：“这机械手爪子还真管用，能伸能曲的，手拿东西跟真手指比起来，几乎没什么两样。我深信不疑，金陵城里假肢工厂的配置技术，在全国数一数二，所以这次和金子一道来看母亲，有一个重要的共同心愿，就是期待在您这里，重新恢复我右腿的行走功能。以便重上建设岗位。”

        “这怕不行吧？”老母迟疑的摇着头，不可信任地对他说：“你有信心重回工作岗位？能干什么呢？还能冲锋陷阵当生产建设一线的指挥员吗？”

        “行的！”安子显得十分具有信心。他说：“当初，你拿出一只镯子来，给我安装了这只假手，几十年来，就是这只假手，它一直支撑着我，使我处于和正常人几乎同样的工作状态，干的比他们不差丝毫，还成了电站的指挥长。咱们试想，一只假手都能成全着我的理想，安装上一只假腿，不也照样可行地满工地跑吗？只要脑袋瓜儿不出残疾，照样能够思考问题，处理问题。”

        老母心中一喜：“这么说，你要铁心安装假腿？”

        “铁心安装假腿！”安子诚恳地回答她。

        “决心重上生产一线？”

        “决心重上生产一线！”

        “好！不愧是金陵城头铁路工人的后代，我再拿一只镯子出来，为你安装假腿！”老母显得极为慷慨，她要为这位执意在深山里继续奋斗着制造电能的好儿子倾其所有。

        “我的好妈妈！”安子下意识地挪动了半圈轮椅，使自己的身子紧贴老人，然后双手紧紧地抱着她，将头偎依在她的怀里，嘴中的声音显得极为轻澈：“妈妈，我虽是你您逃难中半路拾得的义子，可是，你对我的恩情，却跟亲生的儿子一模一样，是你给了我生存的希望和条件，我都没有丁点报答于你，怎么能还要您老支付我的假腿安装费呢？现在，单位上的条件好了，我若安装假腿，公费医疗可报销一部分。即便报销不了的，我完全有能力自己承担，再也用不着您老变卖首饰给我筹措器械费了。”

        “那好，待你们逛够了金陵城，就去上工厂安装假腿。”老母声音豪壮地说。

        正说着，屋外传来孩子们唧唧喳喳说话声，知是春妮带着金泉和银水从江边游玩之后回来了，老母忙站起身来，透过窗户望去，只见金泉和银水与春妮手拉着手，一幅母子情深春风得意的情态，她心里热乎乎地，忍不住有了让孩子们留在身边的期盼。

        “我的可爱的孙宝宝们，走过来，让奶奶仔细瞧瞧。”她说。

        两个孩儿轻轻地掰开春妮的双手，健步来到他们的祖母面前，神情专注地站着，齐声呼喊道：

        “奶奶，我们来啦，您老仔细看看，我们这兄弟俩，是不是您血脉相传的亲孙子呀？”

        “笑话，亲孙子来到奶奶眼前，我笑都笑不赢呢，谁个怀疑你们是金家的亲骨肉了？在这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儿孙！”说话间，金巧奶奶一把将两个孩儿搂在自己的怀里，一阵长泪当笑。

        她这是期盼了多少年的憧憬呀，在几十年过去之后的又一个金秋时节，终于盼来了自己苦苦等待半个人生的希望：

        现在，儿子儿媳回来啦！

        失而复得的义子也再度回来啦！

        还给她带回来两个胖墩墩的两个孙子！

        看看金家后业人丁兴旺，事业有成，自己耄耋之年的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她寻找了一辈子的两个儿子，如今已是共和国建设能源基地的栋梁之才！她怎么不高兴呢？怎么不兴奋呢？

        望着一家人经过半个世纪的颠簸，春笋般地丛生在自己膝下，金巧老太太心里骤然升起无限的欣慰，金家和安家的后代，撒向祖国电能建设的大地上，用他们的聪明和智慧，为人类锻造出折射光明的能量，这事业太伟大了。她该用什么精神支持儿孙们的行动呢？

        “明天就去给安子联系安装假肢的事。”她一抹眼泪，红着眼眶对孙子们说:“孩子们，快睡觉去，明天还有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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