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这些突然出现的变故，金子一点儿也不曾知晓。

        他从县城回到工地不久，第二系列电站便已开机发电。这时，指挥部确定分拨出一干人马，拔营继续西下，开发野三河谷里的第一座电站。金子是技术员，自然少不了随队前行。

        野三河谷，那是藏在峻岭丛山深处的又一个地方。站在一级站高高的山岗上，俯瞰那遥远的河谷，只能看见蠕蠕游动着的云翳，在一珠珠竹笋似的山峰附近盘旋。那山脊梁和峡谷摸头不着底细，山里人也极少到那里去，只有猿猴经常地出没。

        可是，那地方蕴藏着丰富的水资源。一处山涧里，藏着地下溶洞，居然连着二级站的出水。于是就进入了金子的施工队开发三级站的视野。只是这地方取水发电相当的艰辛，它得横延着山脊梁，穿越十几公里深山峡谷，劈山开槽方能引出这股水源，沿着跌宕起伏的山崖平行着进入落差地域，这才有送水发电的高位落差出现。

        想想，在这等险峻的山崖里取水发电，确实隐藏着处处惊险。

        从白云深处走来的哗哗流水，穿过洞穴和山涧，在悬崖间跌落成高高水帘，变成悬挂在半山腰的一道天幕。它抛射出的长长银线，美丽极了。

        这一日，金子来到纵深沟谷的河坝上，仰头朝那山涧望去，不觉头上的草帽从后脑勺上滑落在地。那高入云端的山崖逶迤西去，山上荆棘丛生，悬崖百丈。从那天际边引水出来，一路婀娜着步入云端，再从半山腰里垂落入地，那是多么巨大的冲击力呀！在这险峻的山崖之地引水发电，简直是天地绝配。再看那飘移在山巅上薄如蝉翼的一片片云翳，活像一条缠绕在山涧的白丝带。在这美景美地上获取能源，谁能比翼？金子抓起滑落在地的草帽，再一次戴在自己头上，心里乐了。

        这里，简直是可以如痴如醉地干上两三年，然后再转移沙场。他一到工地，便率先攀登那高耸入云的山崖，进行开挖水渠的线路踏勘。身上端着水平测试仪，手里拿着望远镜，一尺尺地测试着那水渠行走云端的线路，背上的标记取下来一处处地插着，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条延绵在群山之中的红色飘带。那是未来这悬挂在峭壁上的水电站的引水线啦！有了这标段，人们就可以开山放炮，一路高歌地修建新一座电站了。

        终于熬到新一级电站破土动工的那一刻。尽管县城里依旧动乱不停，但峡谷里却汇集了远乡近村来的青壮年民工，他们铁着心响应县委的办电号召，决意来这儿和金子一道修电站。那种油烟熏鼻的日子已令大伙儿尝够了苦头，决心从今往后过上光鲜亮堂的电气化日子。这不，黑压压一群人，尽往山沟里窜呢！那扎在山坡上的工棚，鳞次栉比地一溜儿展开，真格儿是各色旗帜都在迎风招展着的问天要水要电的红彤彤世界。

        金子就更加没有白天黑夜地干开了。每每出现在民工身前的样儿，他都是头旋一顶草帽，腋夹一卷图纸，手握一杆路标，那穿行在山林沟壑间的身影儿，忽飘忽落地，恰如那飞身山崖采摘野果的猕猴般轻捷。

        金子有一个相当艰巨的任务，是给开山凿石的那些民工们，当山岩间的一从引路标杆。

        当这引路标杆，可不是闹着玩的，处处都隐藏着险象环生的那一幕。

        ----一群民工从峭壁的顶峰攀岩而下，寻找峭壁间开山放炮的位置。绳索顺着山顶一条条排开，每根绳头系于人的腰际，三三两两的成为一组，在一条峭壁的线段上，瞄着腰，脚踏岩缝，有的手握钢纤，有的挥舞重锤，噼里哗啦地叩击着岩石。他们要从那坚硬的岩石体内，凿出指环粗的三尺深穴，装填雷管炸药开山放炮。炮手们必须瞄着前面那飘着红布条儿的平行线，寻找一个个的爆破点钻孔，然后挥汗如雨地凿击着岩石，让钢钎的峃口一寸寸杵击着岩层，直到足可装填一管炸药，炸开峭壁处的沟涧方止。水平线虚拟地在山崖间树丫上的一处处红色的布条儿上系着，他们就在这虚拟线段上，每隔十几米处，寻找各自的炮手如何准确出手。

        这基线上的红布条儿，就是技术员勘测流水线路在山崖间飞舞的标志物。

        有了在山崖上随风飘飞的红布条，那些从县上农村来的青年民工们，可就有了准头。他们之中，不少人是爬崖攀山的高手，用粗棕绳的一头捆了腰际，另一头系在山口的树干或者岩石上，从高耸入云的山崖上荡绳而下，顺着百多米长绳，排列在半山崖里集体作业。只见他们紧贴石壁，双脚稳稳地蹬在岩缝里，有人手握钢钎，有挥舞铁锤，在叮叮帮帮的锤击声中，凿开着一口口斜伸向岩石的炮眼，他们身后，一群熟练的炸药填装手正在精心地掏着炮眼。

        这如同炮兵列阵地般的壮观场面，就在从水平仪里虚拟出来的一条爆炸线。看到这如火如荼的热闹场面，金子偷偷乐了。那三五十个连线的爆破点，朝着同一个方向瞄着，阵阵哨声响起时就是收工时刻，那纵身山崖的爆破手，嘴含一根燃着的烟头，猿猴一般地跳跃着，从最远处的炮眼一路梭过来，一--燃点着炮口，见着导火线呼呼的冒烟，火花飞溅了，他就立马跳将过去，进入第二处炮口····这样依次跳跃着的当儿，他身后留下的，是一长串追着他飞来的光焰嘘嘘的导火索，直到最后一个火口点燃，他才能抓住一根山崖口荡下来的绳索，猴儿般地攀登上山，轰轰隆隆的山石炸裂声音，在他的脚下，这才铺天盖地的响过来。

        点炮手上山了，还要精心地列数着每一个炮口的爆炸声响，生怕有一处不响而成为哑炮。

        要知道排除这哑炮，那是冒着生死的排险。

        然而这生死之险，终于在某一天的傍晚，让技术员金子给撞上了。

        那是春去冬来的又一个初冬。一抹晚霞正艳艳地映照着整座凿洞山崖上。一群手举钢钎和锤子的凿洞手们，各自打完规定了尺度的炮眼，之后，按照指挥部的要求，准时填装雷管炸药，以期完成这一天炸裂岩石的开山任务。他们先是将一圈导火线的一头，套上一只雷管，将其插入炮眼的底端。然后，一人将一种名叫梯恩梯的黄色炸药揉成粉面，顺着洞壁倒着；另一人则手持一根面头平整的木棍，轻轻捣着那粉末填充物，使得结实紧密，到了离炮口不远时，则改用风干了的黄泥土填充，使其炸药与外面的空气隔离。这之后，封了炮口，延伸出由远向近的长短导火线来。这导火线的取舍，是看这一溜儿炮口，从最远到最近处爆炸所需要的时间来决定尺寸的长短。这尺度，就是点火员从头到尾奔跑的燃烧时间。在这燃烧时间里，点火员必须一一点燃各个炮口，然后安全的撤退上山。

        最后一个炮眼的导火线，露在外面的只有寸许。点燃这根时，点火员得迅即起身。抓准身边的绳索攀岩而上。稍一恍惚，联排而来的爆破声便会拍打着他的身背，有的，还会葬身于横飞的沙石之中。

        这一次的点火员，就是金子。

        站在最远处的金子，看着队员们全都爬上了山顶，迅疾点燃一根香烟，猛吸了一口，现出猩红的火团，这才向着炮眼口走去。从点燃第一根导火线开始，他要顺着这先前炸开了的山崖豁口直往前行，一溜儿地将那五十多个伸在洞口外的导火线全部点燃，然后才得以上山。这一次该来的本不是他。昨日里，李姓爆破员上山不小心崴了脚，金子便自告奋勇地替代他了。这是金子第一次实施点火。他从山崖这头，到五十个炮眼一并展开的那头，三百多米长的线段上，每五六米就有一个炮眼，他必须从远处那根最长导火线的点火开起，一溜烟儿地点火着过去，一根连一根地点燃导火线，一棵也不能剩下。他在前面蹦跳跳跳地一路点着跑着，而他身后一股股浓烟，在嘘嘘作响的火舌中沿线追赶着他，他不能产生丝毫的惊骇和胆怯，必须将这一群导火线一一点上，然后迅速冲出火阵，攀援到山顶。此刻，金子的眼里，只有烟头和引线。每每跳跃到一个爆炸口，他就迅速蹲下，抓起导火线的头，两手一掰，现出黑药点，然后拿来烟头用气一吹，见了火星，便用力一碰，见点着的导火线嘘嘘燃烧起来，这才放心地站起来，迅速奔向下一个着火点·····，时间给他沉稳操作的，仅仅是那对药点火时的几秒钟的一瞬，剩下来的，是拼命地朝前奔着下一个目标。直到他的任务彻底完成，非常顺利地撤退到攀援而上到山崖的隐蔽处躲藏起来。

        现在，他刚刚爬上山顶，山崖里便响起了联排式的隆隆炮声。金子心中窃喜，他的点炮成功了，他默默地数着，每一个炮声响起，代表着一个炮眼被炸开，1,  2,  3···他就一直数着，直到59的出现，突然，后面的炮声嘎然而止，不再响起。这分明是，有一个炮眼的导火线没有引爆雷管，炸药无法爆炸！“怎么回事？”金子的眉头一愣，心神慌慌地呆在避险处，半天没有做声。他还等待着时间，祈求那山腰里再次传来爆炸声，哪怕只是一声孱弱的脆响也好。可是，约莫半个小时，那响声依旧没有出现，山上的民工纷纷凑过去，要求下去排除这个哑炮，可都被金子一一推开。他对他们说：“这炮是我点的哩，作为工地上的技术员，不亲自察看这哑炮的原因，找不到症结，今后出现同样的险情，怎样办呢、這险，定当由我去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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