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挨着史专员闻声赶到时，说是替省长接风洗尘，却被省长婉言拒绝地告诉他：“这个风就别接了，我得自身打理一番，然后去参观你们的街道和禹王宫电厂，在那儿，我有好消息要向你们的安子厂长宣布哩！”
理发店在街上，澡堂也在街上。省长来到街上，先是理去蓄了半月的长长头发，刮去满腮的胡须，接着又来到澡堂泡了一会儿热水池子，直到将身上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才重新回到客栈吃饭，等他从食堂里出来时，街灯都已经亮了，只见马路上一溜排的电线杆上的半腰挂着那一盏盏昏黄的小灯泡，昏光暗得稍远的地方看不清人面孔，省长就心里想着，这木炭发电的行当真个儿的不适应当下的形势了，用水力发电势在必行。这山区办电的申请逓得正是时候。
趁着省长上街到理发店和澡堂修理面容打理一身尘土的当儿，史专员立刻令人驱车将安子从工棚拽回到了禹王宫。史专员一脸喜悦的命他在这里侯着，说是有个从省城来的官人，一会儿要来看他。
果然，省长一身轻松地从理发店和澡堂出来，没急着先回客栈，而是沿着一排排吊楼下的铺店走去，那万字格窗棂下柜台林立的街铺里，盛装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山里百货，用鹅卵石铺就的窄窄街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挨肩接踵地从一盏盏橘黄色的窗灯前徜徉而过，有说有笑地谈论着现今的万千变化。那些明清风味十足的吊楼建筑和隔火山墙，高高地耸立在他们的头顶，把个黝黑的蓝天划拉成一条装满星斗的天河。这天河下面掩藏在夜幕中的长长街市，就四处悠闪着油灯的火苗，形成一条与星辰遥遥相望的地上光带。踏着这忽明忽暗的光带走到禹王宫去见那发电厂，犹如穿越亘古千年的时空。
天穹撒下的夜幕渐近黢黑，街上的游人多数归于屋宇。那连着街头街尾的油灯或蜡烛的火苗，光影婆娑地照在店铺和橱窗里，满街忽闪忽闪着。只有巷道拐弯处时不时冒出来一根丈八高的直挺挺的杉木杆，那腰身吊着个用瓷罩儿遮挡着风雨的玻璃电灯泡，孤寂地从半空里投射出一圈昏黄的亮光于地上。于是就有系着红领巾的少男少女，手摇蒲扇的老头老太，纷纷围着电杆下那团谈黄的光亮看书写字，或者飞针走线地补衣纳鞋，更有叼着烟袋啐着唾沫神飞色舞摆着龙门阵的灯下说客。
白天的疲倦一扫全无的省长一行，就从他们身边踏着轻盈的脚步远去。浑然不知的人们，只忙着一巷人的欢声笑语，哪知这一路远去的陌生人正忙于编织他们的憧憬。这灯下人心里总在想呀，住在城堡里，就比乡下强，起码这黑咕隆咚的夜晚，有这么一盏夜灯照在巷道里呢。而乡下呢？那从火塘和灶口里弹射出来的火苗，能照得红人的脸堂和胸脯，可照得亮人的心么？
省长就是要让这山涧河水点亮他们的心头之灯的。
禹王宫终于处在省长的视觉之下了。前面，那高高的亭楼，在灯火阑珊的夜空中，显得格外耀眼。为使得街人享受到黑如白昼的限时光亮，那火红的灶膛吞噬着铲铲黑色的木炭，星火飞溅得火苗四窜，烧得从土匪窝里抢夺出来的那台飞机发动机的引擎，连连“突突突”地欢叫不停，条条线路，沿着街巷向各个角落伸去。舍不得过多耗电的工人们，在宫殿的椽梁上高悬着灯泡，那光亮却比街巷里的灯烛亮堂多了。
安子正守候在突突作响的发动机旁，静观电度表指针上下颤抖的刻度。
省长和专员不声不响地远远站定，观看着眼前这台土得不能再土的火力发电机的生产状况。
“都进入二十世纪下半页了，这木炭燃烧发电的老行当，也着实该换换筋骨了。”省长望着安子的脊背，如释重负地对身边地专员说。
“是呀，这都是第二代木炭燃料发电机了，一晃，从抗日战争干到如今，它在这座城市里，有着十八年辉煌的光景，一城人都知道这帮发电工人的事迹哩。”专员指着安子，在省长面前赞许着。
两人的说话全让安子给听到。他侧过脸来一看，啊呀，专员正在与一位陌生的老者说话呢，这一准就是省长大人了！他急忙起身，搓着双手走过去，怯生生地说道：“欢迎领导光临。不知省长和专员夜晚来到这里，我们没有出来迎接，安子失礼了。”
省长于是眯眼一笑，伸出双手，紧握着安子那双满是油渍的手，用赞许的口吻对他说：“看望一线工作的同志们，这要什么准备的？再说，这山区利用木炭燃料发电的设备，都有十多年了，突然用水轮电机来替代它，谁都舍不得它的离开，对你们的造电奇迹，我得认真看看。”省长说话的当儿，他那双紧握着的手，许久不愿放开安子。
安子可激动了。仿佛这省长是从天而降来到电厂的。他只听说省长要来，谁知说来还真来了呢？而且带着批准专署修建第一座水电站的好消息！脸上就乐得像一朵绽开的鲜花似的，只见他手一招，冲着大伙儿直乐呵：“兄弟们，快过来，省长和专员给咱们带来好消息了，咱们得庆祝庆祝！”
瞬间，那些能离开机器的人都跑过来，将省长和专员簇拥着。顺子，玄子两位副厂长，这会儿也恰好在这里，他们都兴冲冲地跑了来，聆听着省长和专员嘘寒问暖的讲话。
“同志们，我为什么搁下案头那么多要紧的事情，骑着毛驴儿来到你们这里？”省长哽咽着，轻轻的一声咳嗽，然后激动地说：“你们在为我这一省之长，破解了最大的难题呀。当下，全省工农业生产实现着‘二五计划’，可是，电力紧缺得不得了哇。”他伸出手指头，告示给大家：“整个大武汉，仅一座汉阳火电厂，得老远从东北运着煤炭来发电，这成本有多高？还通城的机关、工厂和居民，隔三差五用不着电哩。我就寻思着，谁能破解我中原用电难题的话，我情愿让他来坐坐这省长位子的滋味。可是，这难题谁都破解不了，还得我们自己慢慢来。”
“今天，我终于从远在鄂西的深山里聆听到一个动人的消息，你们居然从木炭发电的机房里走出来，向深山河谷里的河水要电！也就是说，你们要利用丰富的水利资源新建水电站，破解新中国城乡居民用电难之举国大难题。这不得了呀！就连中南海里的毛主席知道了，都会高兴万分的。所以，我得提前看看，是谁在为咱新中国破解这个电力奇缺的难题？嘿嘿，原来是你们几个呀。”省长眼泪潮湿着继续说道：“所以，我这刚刚从毛驴背上下来的省长，匆忙着除去一身尘土，简单的修饰了长发齐鬓的一头乱发，就急忙着上你们这儿来了！冲的就是你们这里有电！而且有着新能源水力发电的广阔前景，将来的中原，一定会从你们办电的历程中得到新的启发，我们的大江大河上，都有了拦水发电的建设项目，何愁全中国电力不丰满呢？”
省长说到这，竟将右手搭在了安子的肩膀上，双眼眯笑着，他伸出左手，一个个指点着大家，高声说道：“你们是鄂西深山里夜行人的火把和蜡烛，为中原大地的百姓送去了撩开夜幕的光亮之火，你们的木炭发电工厂和新建水电站的壮举，必将载入新中国发展的历史史册。安子，玄子，顺子，还有你们，通通都是新中国电力建设的当代英雄！为此，我在这里宣布，省政府向水电部请示，给你们挑拨一台水轮发电机，用全国最好的进口材料，具有五百千瓦的发电功率，可以通宵达旦地发电！”
省长说完这话，掉过头来，冲身边的史专员会心一笑。事前，他没向他通报这一喜讯，是想让他同禹王宫里的工人们一道，好生兴奋一番。
现在，果然看到这些工人的脸上，个个都笑得像是一朵鲜花。
安子显得更加激动，只见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儿，从他的眼角里剔透般地流出来，他自己知道，那是幸福的泪，欢快的泪！
别了他们，省长从禹王宫走出来时，已是初夜时分。然而，古城巷道里的街灯，却依旧昏昏暗暗地还在亮着。那些乐于在电线杆下借着灯光海阔天空谈论个没完的老街坊们，说什么也舍不得离去，他们凭着微弱的灯光，挥舞着手中蒲扇，握着旱烟袋，吧哒吧哒地抽着，闹得满嘴的白烟儿直跑，还唾沫横飞地摆着远古的故事。直到先前过来的那些陌生人重又踏着小道从他们眼前匆匆掠过，灯光忽然渐近灰暗时，他们才一个个打着哈欠地搬了凳椅，在告别声中，回到各自的门洞里，撕扯着这短暂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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