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操作一口东北腔的王科长，有着高高大大魁梧结实的身躯，这个来自东北的随军南下干部，虽在这里有着多些年月，只因才从清匪反霸前线抽来专署不久，对城堡城郊的河流状况比较陌生，也就没有急着跟发电厂的职工们一同去找水。谁知才开会没几天，这安子便带来了好消息，他怎么不欣喜若狂地高兴呢？只见他喜盈盈地接过安子送来的笔记本，细细地看着那张安子在山坡上草草勾勒成流水落差图案的那深蓝色线条，脸上显露出兴奋夺目的光彩，猴急儿地问着安子：
“这儿真能修水电站？”
“真能！”
“还能供应全城人生活用水？”
“也能！”
“又能灌溉着那儿的几千亩良田？”
“那当然。”
“好，一个重要的发现。我俩即刻去向史专员汇报，争取及早立项。”王科长兴奋异常地说着，两手一架，拉着安子一同去见史专员。
传诵得神乎其神的异乡之子,他们深情地期盼着他一次次地出现！史专员听了汇报，也动了大心，准备择日去察看一番现场。如果真如安子所述，那么，施州古城里缺电的问题，将立马得到暂时的缓解。有了这借用水力发电的新篇章，伐木烧炭点火发电的日子，就可以从此了结。这等好事，谁个不高兴呢？
结果是，这史专员不仅去了，还邀着施县的县长一同来到这里，一看，这地方果真理想，于是就开始了确立项目，筹备着引水发电的诸桩事儿。
这事不久就在城堡里议论开了，有人说，这安子，真实神啦，先是捣鼓着利用木炭发电，这会儿又在寻找水能发电，这后生的脑袋瓜儿咋这般的灵光呢？一些久居在城堡的老者，柱着藤条拐杖，叼着黄铜烟窝烟嘴儿的长短烟杆，纷纷来到东西南北城门的墙垛下，观赏着那个被街巷人传诵得神乎其神的异乡之子，他们深情地期盼他的一次次出现呀！
住在东门城头的人，期盼着他从东门里出城，顺着东乡的方向，寻找着发电的水源，让东乡人先看到电，因为东乡人最苦，也最勤劳；住在北门城边的人，则期盼着他从北门出城，说那不是滔滔东去的清江么，北门后面有着多少山脊梁和河水，应该顺着北门出城修电站；而住在南门的人则不相让的说，自古施州设土司，顺着南门出去赴荆楚，五溪之地出英豪，满川的江河任你挑，应该先走南门，让我等一睹新中国后生建设国家的风采；天天在西门城门跺上杀象棋摆龙门阵的的门客，则不愠不火地盘算着，从这儿跨门而出，巴蜀栈道上的沟壑纵有千条万条，随便你看中哪个，都是滚滚财宝，那就从西门走吧。忽见那些身高体胖的官儿从西门的门洞里进进出出，又多有带着硅胶假手的发电人安子和他厂里的人早出晚归，他们就暗自庆幸，这巴蜀方向的天穹下，淙淙作响的流水声，为古城人编织梦想的年代，终于就要到了。
事情还真如市民期盼的那般顺利。专员们去查勘了现场，证实了安子和禹王宫里的那群工人们的发现，还把在国民政府就职的如今成为新社会的水利专家请去作了一番现场踏勘，得到的结论是，安子画出的这张草图，就在《清江水文勘测图》的某一处水系的支点上，从这里开始建水电站，位置最合适。
于是，王科长紧锣密鼓的编制项目报告，接着送到省水利厅，等着省府批复，然后申报到国家部委立项和拨款。在山区里拦截河水修电站，这是个破天荒的新鲜事儿呢，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中原大地上，盘古开天以来，向滔滔流去的江河水要电的事儿，这时候又有几个呢？因此，必须慎之又慎。
修建山区小水电站的报告，迅速送到了省长的案头上。省长曾半生戎马疆场，天命之年时换下戎装，来千湖之省执掌地方政务，一应百废待兴之能事，全得操在他的心上，肩上的担子可重啦。这水力发电厂的模样儿，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与木炭和煤炭发电有区别吗？这位省长就想，先不忙批下它，得去实地看看再说。于是他速速批阅了厚厚一叠公文，之后，抽身出城，策马千里走单骑一般，要去鄂西深山峡谷里视察电站。
这天，省长从江城出发。身带一随从，坐来到宜昌，前面再没有公路。 这时候，鄂西闭塞得与省城还没有通上公路。古之巴蜀之地的道上行走困难，古人比喻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九五八年那年，汽车到了江汉平原的尽头夷陵重镇宜昌城头，就再也没有公路前行了。坐着轮船渡过长江，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条黄土连着青石板的盘山栈道，自古到今，迎送着出入蜀道的多少匆匆过客。直到此时，一些从山区进入省城读书的学子和开会的干部，得花六七天时间日夜兼程才能到达目的地。每遇狂风骤雨或者冰雪覆盖，封山封路的危险总会时时出现，十天半月出不了山。这还不包括出入于山野的虎豹豺狼对行人的伤害。
省长说，他宁愿放弃乘船航行长江的念头，改乘汽车，骑着骡马行进，他要沿着崎岖山路攀岩而上，一睹当年的蜀道那险山险水的峥嵘，看看在这遥远的大山里，干出了轰动一世的那些曾经用木炭制造出电能支援抗战，如今又借助着水力制造电能的那些传奇人物的历历亲身。
信息很快传到专署。知道省长要亲自来山里视察这消息的，自然少不了王科长和安子等人。他们纷纷来到出水洞计划选坝建厂的地方，测水，挖渠，筑库，建厂·····，大凡是筹备上马之前的工地上一应技术活路，他们都包揽在手。蜂拥而至的义务劳动大军，又多是机关干部和街道群众，他们开挖着土石方，填充着沟坎，干得热闹非凡。
这一天，在施州古城的官坡岸畔，终于有着一个年近五旬的省城官员，骑着一头瘦瘦的毛驴来了。这人头戴草帽，身穿灰色布装，个头一米七六，头发和胡茬老长，一副廋骨嶙峋的样儿，被瘦巴巴的小毛驴驮着。这个行走巴蜀栈道的省城高官，连他的贴身警卫员都跟着瘦得变了形态。谁知他们走了多少天的夜空？是否歇息在山民人家？那老者一双浓眉粗粗的脸上，早被日光晒得黝黑一般，远远看去似曾涂着一层油光。他的那小毛驴儿坐骑，走起路来慢腾腾的，这会儿连摇头摆尾的气力都几乎没有了，一身皮肉几乎贴着骨架的它，却顽强地驼着主人，在青石板上嘚嘚地叩击而来。
他们从街头穿过街心的声影，被街民们远远瞧见，善良的施州人心痛死了，连忙将来者扶下马来，请他们入住江边客栈小憩。
“这骑着毛驴儿进山的来者，究竟是谁呢？从古到今，过往巴蜀道上的旅客，还没有累得人和坐骑都瘦成这般的情景！”他们无不惊奇地窃窃私语着。在客栈的登记薄上一看，一个个都惊讶万状，此人是堂堂的一省之长呢。于是，他们跑出街巷，一路高呼着：
“省长来了！”“省长骑着毛驴儿，来咱施州了！”
消息瞬间在整座山城传开。
此时，正从水电站工地上踏着星月晚归的一群义务劳动者，突然听说新中国的第一任省长，竟骑着毛驴儿进山视察他们建设的第一座水电站，便好奇地来到省长下榻的客栈，只求目睹一眼省长的容颜，哪怕只是在窗户外面小觑一眼也好。如果能和省长说上一两句话儿，那更是万福。谁知，省长亲切地来到他们中间，一脸微笑地问道：
“乡亲们，你们都荷锄晚归的，在干啥？”
“修电站！”
“是高拱桥那个水电站吗？”
“是！省长你咋知道高拱桥在修水电站？”
“嗨嗨，你们专署的报告早呈上我的案头来了，听说山里人又有了新创举，我特意来学习学习。也看看，那个名叫安子的小伙子，有多少个三头六臂。”
“人家只一只半手臂呢！剩下的半只，刚刚从金陵安装了塑料手臂。”
“这，我更应看看他了。乡亲们，咱们明日一起上工地，和大家一块儿修电站！”
街坊们舍不得离去，一个个看着这个胡子八叉的老头儿从登记处走出来朝房间走去，纷纷跟在身后，希望和他再亲热一会儿。这时他的警卫员把大家拦住，告诉大家：“乡亲们回吧。我们得洗个澡，理个发呢，这十多天的山路，头发长长的，身上脏脏的，一身臭气，明天咋上工地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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