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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船行数日,终于要登岸了。

        李牧承遣人过来通禀,预计中午在祁县登岸,届时换马车,一路向北。

        上岸这天,湘儿和弟弟小竹子也穿上了新衣裳。夫人做的,她有些舍不得穿。但是夫人说她穿新衣裳好看,她就忍不住穿上了。

        小姑娘拾掇拾掇也清秀得很,林氏再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齐整了,王氏看了直说,野鸡飞上枝头了。

        湘儿听了很生气,但她答应了夫人要多看少言语,是以她牵着弟弟的手走在夫人身后,并不与她争执。

        一上岸,李牧承就叫人快马送信给将军。望着飞远的鸽子,他叹了口气,这一趟还真是出乎意料。

        一回头恰与夫人眸光对了个正着,顿时心虚。

        从祁县到京城约莫还有七八日的路程。

        白日里赶路,夜里宿在驿站,李牧承安排得妥当,只是到了顺州时,寒风呼啸,远空乌云沉沉,怕是要下雪了。他到周芜的房外请示,是否等雪后再上路。

        周芜道:“等雪后罢。”

        李牧承恭敬退下,自从上了岸,他事无巨细都到周芜跟前请示一番。次数多了,连姚家人也发觉这些兵将对周芜毕恭毕敬。

        王氏眼珠子转一转,凑到周芜跟前,“阿芜你是将军夫人,这些粗活让下人来。”

        湘儿去喂了鸡回来,便见王氏又来了,又指使她干活,她偷偷撇一下嘴。走到夫人身边,“夫人,我来。”

        周芜便将火钳交给她。她人虽小,但做事利落,拨了三两下,炭盆重新升起火苗,再添进去两根木炭,然后收起火钳,并开了窗透气。

        院子里赵怀游跟冯成山在练拳,透过窗台见周芜只穿了件白绫袄,他道:“北边冷得很,你多穿些衣裳。”

        “屋里烧了炭盆,不冷。”周芜望着他俩有些好笑,上一回差点动手,一顿酒又好得跟兄弟似的。赵怀游私下偷偷告诉她,冯成山跟他套话来着,他将计就计反套他的话。两人瞧着都有些憨。

        见安宝带着小竹子趴在窗前看他们练拳,周芜道:“带两个小家伙练练。”

        安宝立时双目放光,拽着小竹子的手跑出去。

        小竹子瘦弱得很,听湘儿说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娘死了,爹又娶了后娘,靠湘儿喂米汤养大的。以前是湘儿的跟屁虫,现在是安宝的跟屁虫,不像初见时那般胆小了。

        冯成山几个动作教下来发现大公子极聪明,一点就透,不愧是将军的儿子。他连连夸赞,引得李牧承都过来瞧他们练拳。

        不一会儿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像鹅毛一样轻轻坠下来,是南边不曾见过的景致。

        安宝惊奇地抓了一片雪送到周芜面前,“娘,你看。”

        他长这么大没见过几回雪,待雪铺了一地后,周芜带他在雪地里堆雪人。雪球越滚越大,小孩的笑声填满了驿站的角落。连林氏也走出来,墙角下捡了两个石子给安宝,做雪人的眼睛。

        姚花儿也堆一个,比安宝的雪人还要大,她还拿了姚贵虎的风帽给雪人戴上。

        她戴,安宝也戴,两人攀比着,后来演变成了打雪仗。

        冯成山在一旁看得心痒,捏一把雪想加入战局,被李牧承及时拽住,“你那力气可别把人砸伤了。”

        冯成山无奈只得放下,道:“回头护送完夫人和公子,我们也打雪仗松快松快。”

        这呆子还想松快松快呢,只怕松松皮还差不多。

        “让你打听的事呢?”随着相处越久,李牧承越觉得夫人不简单。

        冯成山挠头,“阿游兄弟也不知晓。”

        李牧承摇摇头叹声气,本也没指望他除了力气以外的事。

        雪停后,路上走得小心,原本七八日的行程足足耗了十日。

        …

        越靠近京城,官道上越热闹。天空飘着雪,行人匆匆,赶马赶牛的,挑货担柴的,姚家母女瞧得津津有味,一人占一边窗户,时不时咋呼几句。

        林氏嫌弃二人聒噪,道:“小点儿声,没见阿芜睡了么。”

        大白天睡什么觉。

        不过,王氏只在心里吐槽,人家现在是将军夫人了,一堆人要听她的话,可不是从前的小寡妇了。她放下窗帘,道:“你们咋都不急哩,进了京城,可就要跟那个何氏抢人了。”

        林氏笃定:“用不着,咱家怀宝肯定是向着阿芜的。”

        “那可不一定,何氏的娘家厉害着哩。不过不要紧,有我在,到时候我出马保管把那个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林氏才不信她有这般好心。

        “快看,我们要进城了。”姚花儿头伸在窗外。只见前面排了长长的队伍,李牧承翻身下马去跟城门守卫说了两句,然后他们这一队车马就先行了。

        李牧承走到窗边道:“夫人,将军在城中迎接。”

        “晓得了。”

        周芜睁开眼睛,马车缓缓进了门洞。

        …

        城中,一处酒馆,今日被包了场,有眼力的瞧出来里面都是达官贵人。

        听说赵怀将军的童养媳进京了,一群人来瞧热闹,连皇帝和燕王都来了。燕王看热闹不嫌事大,开了个赌局,就赌一山不容二虎,何氏与童养媳谁大谁小。

        这还用想嘛,一个是家大业大的皇商之女,一个是无依无靠的乡野孤女,是个人都瞧得出来赢面在何氏这儿。

        何氏的名字下面摆满了银子,白花花的跟外面的雪花似的。

        燕王说:“看来这局不——”

        他话没说完,皇帝解下身上所有配饰,押给了童养媳。

        所有人都愣住了,燕王提醒道:“姐夫,你押错了,那是童养媳。”

        “朕已是老眼昏花了么。”

        低沉的嗓音即便说着漫不经心的话,也透着威严,叫人捉摸不透他是否生了怒。

        被他深不可测的眼眸轻轻一瞥,燕王便心里发憷,讪讪道:“陛下身强力壮,龙虎精神,怎会老眼昏花呢。”低头想,最近又哪里惹他不喜了。

        “看,来了。”

        马车停在酒馆前,下来好些人,一个个穿得鲜亮,倒没他们以为的那样穷酸。

        周芜坐在马车里,身边的人都急着下了车。她听着马车外熟悉的叫卖声,久违的热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起身,车帘晃动一下被掀开。

        厚实的手掌伸到她眼前,近得能瞧见手上的茧子。一抬眼,记忆里模糊了的人影在这一刻变清晰了。

        刀锋似的眉自小带着股桀骜,眼眸里除却年少时的凛冽多了几分内敛,几分沉着,立在她身前像一座巍峨的山。

        赵怀轻轻唤她:“阿芜。”见到她的这一瞬起,冰冷的眸底缓缓升起温度,小心翼翼又贪婪地望着她。

        周芜垂下眼睫,弯腰下了马车。

        猩红斗篷在寒风中瑟瑟飞扬,风帽被风吹下来,白雪落在她乌黑的发丝里。她听到一声惊呼,“这是赵怀的童养媳?”

        周芜寻声望去,酒馆二楼的回廊上站了一圈人。雪花飘过眼前,她忽而怔住。

        脑袋哄哄的,周遭的热闹听不见了。飘洒的雪花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是年未弱冠的少年郎,从原州疾驰而来,身上落满了雪,英俊的面庞比风雪更冷。

        他不顾众人反对,将她带去了原州。

        “我们回家。”

        赵怀宝的声音响在耳畔,周芜回了神,淡淡地收回视线。

        雪地中,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皇帝望着远去的马车,久久不能回神。

        所有人都在惊叹童养媳的美貌时,只有燕王很是烦躁,生得好看便算了,偏偏生得像他大姐。他偷摸看一眼皇帝,果然,怔怔地出神呢。

        燕王摆下的赌局,只剩他一人还押在何氏上,其他人不知何时已悄悄改投了童养媳。

        “买定离手,你们这可不行。”燕王说。

        他们才不傻,陛下押谁,他们就押谁。

        燕王没空与他们理论,见皇帝和宋伯清往外走,他追上去拉住宋伯清,道:“宋相,你是我姐夫肚子里的蛔虫,你说说,他方才是什么意思?”

        宋伯清反问:“你以为陛下是何意?”

        “瞧上了呗,那村妇的模样跟我家大姐有三四分像。”燕王忽然脑中灵光闪了一下,就在宋伯清以为他记起来的时候。他却道:“瞧上了也好,赵怀也就不用一个头两个大了。”

        宋伯清意外深长地说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你说赵怀?嗐,泥腿子能混到这个地步已很是不错了。”

        宋伯清懒得与他再废话,跟上皇帝。收到消息好几日了,却迟迟未听陛下提封赏一事,他猜测,陛下是想封个大的。

        他有种预感,这丫头一回来,京中格局将有变化。

        …

        赵怀的府邸在东城。

        十几年过去,东城并无多少变化,宅院还是那些宅院,只有些换了姓氏。

        这一带行人车马很少,但那些气派的门庭叫姚家母女俩禁了声,只睁大了眼睛在心里惊叹。

        最后马车在一处三进宅院门口停下。姚家母女见了,还有点嫌弃,比别人家差远了。

        “哎哟,她生得可真好看。娘,你快看她头上戴的金钗,闪着金光哩。”

        姚花儿的声音传入何氏耳中,她笑了一笑,端的是明艳动人。

        赵怀见了她,不悦地皱了眉。何氏却不怕他,要好生瞧一瞧让赵怀念念不忘的童养媳是个什么模样。

        只见赵怀殷勤地站在马车前伸着手臂,待女子弯腰走出来后,他另一只手虚虚地放在她腰后,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的脚下,直至她双足落地,他才抬起头收了手。

        一个乡野村妇,至于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么。等赵怀侧了身,何氏终于见到了他的心尖尖儿。

        这一看却怔住了。

        她一袭猩红斗篷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既无乡野之地的粗鄙,也无穷酸潦倒之下的畏缩。眸光清冷,姿态清傲,似冰天雪地里盛开的梅,无论风雪,她只绽放她的。

        两人目光在风雪中交汇,何氏下意识的低头垂眸,等反应过来气势被压了一头,顿觉心里不舒服。重又抬起头,却见她已经抬脚迈上台阶。

        人群自两边散开,寂静无声,府中积雪早已清理过,处处干净整洁,路过的仆从恭敬行礼,无人喧哗亦无人放肆打量。

        周芜回头看了一眼何氏。

        何氏扶着丫鬟的手,挺直背脊回以一笑,自觉扳回一城。

        走到游廊,遇见几个人,最前头的妇人手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夫人,公子睡醒了,闹着要见您。”

        小娃娃玉雪可爱,张着手臂要何氏抱。何氏对周芜歉意地笑了一笑,“叫妹妹笑话了,这孩子有些闹腾,怕是不能送你去正院了。”

        周芜盯着小娃娃的脸,愣神了许久。

        久到何氏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游廊里,安宝唤她一声,才回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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