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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当初赵怀宝被拉去当兵没多久,就传来全军覆灭的消息。

        林氏哭喊着不信,周芜也不愿信,但随之而来的是陈县被起义军占领了,暴君久攻不下决了堤。她们带着安宝在生死边缘徘徊,无力去想赵怀宝战死一事。

        “见过夫人。”

        几个人站在院门外,俱是壮硕魁梧之辈,为首的一个穿褐色劲装,三十上下的年纪,自称是赵怀宝麾下偏将李牧承,奉将军令接他们去京城。

        李牧承拱手行礼,见夫人恍惚了好一会儿,也不曾言语。李牧承心想,一个没了七八年的人,突然活了,还成了将军,比戏曲里还要匪夷所思。乡野妇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是正常。

        于是他举着将军的信又说了一遍:“夫人,我等奉将军之命,护送老夫人、夫人及公子进京团聚。”

        男子浑厚的声音如擂鼓,周芜回了神。

        抬手接过了信,松花笺上,歪七扭八的短短两行字,看完了,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知晓自己运气不大好,没想到……这么背。

        林氏见她脸色不好,问:“怎的?是怀宝写的信不,信里说了啥?”

        周芜垂下眼睫,“说两位将军是他心腹,让我们进京。”

        晚霞很美,一层嫣红一层金,铺开在半空像一条丝带,缀在周芜的发髻里,美得有点飘忽。

        “怎的了?”相依为命这些年,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林氏都懂,可此时她却看不明白了,只见她眉心蹙着,眼眸里少有的迟疑。

        周芜捏着松花笺,挤出了一丝笑,“没什么,收拾行李罢。”

        “不对,肯定有事。”林氏抽了她手里的纸,给赵怀游,“看看你哥还说了啥?”

        松花笺赵怀游看了,没问题,但阿芜明显不高兴了,“阿芜,若有事别瞒着我们,叫我们担心。”

        两人不依不饶的架势,周芜忽而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只这种纸专用来题诗,且还是女儿家喜欢的杏红色。”

        林氏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周芜的意思,她立马道:“不可能,怀宝从小就中意你,他眼里除了你再没旁人。没有的事,是吧,两位将军?”

        被问到的李冯二人,眼神闪躲。当日将军确实是在夫人那儿见到了一个香囊,然后急忙叫他们来陈县寻人。匆忙之间在夫人那儿要了纸写了两句话。

        “真有啊?赵怀宝真在京城娶了旁人!”

        李牧承硬着头皮道:“将军曾派人来陈县寻过,但陈县被大水淹没,未能寻到夫人,后面才娶了何夫人。”

        周芜一边听一边点头,就在李牧承以为这一关要过了,听她漫不经心问:“孩子几岁了?”

        “三岁了。”老实的冯成山脱口而出。话音落,腿上挨了李牧承一脚。

        这才刚照面,将军的老底儿都兜完了。走之前,将军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须得将人接到了京城再说。

        接二连三的消息砸下来,林氏懵了:“这听着咋不像我家怀宝哩,我家怀宝本性纯善忠厚,尤其顾家孝顺。”

        李牧承与冯成山对视一眼,老夫人这话听着也不像他们将军。

        周芜不管他们如何想,进了屋。她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几件旧衣裳罢了。林氏跟着她后头进来,安慰她:“你莫伤心,等咱们去了京城,就让怀宝把那个女人休了。”

        “人家没犯七出之条,休人家作甚。”她先将家里的银钱和白瓷瓶取出来,又反过来安她的心:“我不伤心哩,去京城享福是好事啊。你快些收拾,安宝也去帮忙。”

        到底儿子活着是大喜事,林氏欢欢喜喜去收拾家当。边收拾边说:“你才是怀宝的正头妻子。等到了京城,娘来收拾那狐狸精,你和安宝只管好好的就成。”

        周芜说声好,转身去堂屋收了周氏的牌位,还有她的骨灰盒。当初说好了的,若有一日回京,将她带回去安葬。

        除此之外,周芜没别的要收拾的,她牵着安宝的手,小孩闷闷不乐。

        周芜道:“咱们先去京城看看,他若待你不好,你便不要他。”

        “可以不要吗?”

        “当然。他不曾养育你一天。”

        “那成,咱们就去看看,他若待娘不好,我也不要他。”

        “成。”

        小孩脸上重新有了神采,周芜也轻轻笑了,到屋外问李牧承行程如何安排。

        李牧承道:“车马已备好,明日一早启程,至渡口换船过洛川。”

        周芜听完点头,目光掠过两家院墙上的小门,见赵怀游抱着小狗坐在廊下,没精打采的。

        周芜问:“收拾完了?”

        赵怀游低着头不说话,只逗弄怀里的小狗。

        姚氏在屋里气道:“浑小子犯了倔,说要继续跟着沈少东家干。”

        “没事,我来同他讲,五婶娘收拾去。”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洒落在小院子里,映在他脸庞上,尚有几分年少轻狂的稚气。毕竟二十岁正是要面子的时候,不愿仰仗他人,满心想独自闯一番事业。

        周芜叹口气说:“方才还说有事一起扛哩,京城那头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你若不去,打架都缺个人手哩。”

        赵怀游一听,梗着脖子道:“谁敢害你,我打不死他!”

        “那你还不赶紧去收拾,这一走不想晓得何时能回来,该带的物什都带上。”周芜踢一脚他的鞋。

        他立马从地上弹起,道:“我娘收着哩。”

        “那就去你舅家说一声,他们不晓得我们要走哩”

        听了她的话,周怀游放下小狗便去了。

        这一去,到天黑才回。

        …

        李牧承带来的人在小院子里点了火把,亮堂得很。

        见赵怀游黑着脸回来,周芜刚要问,就听见了他舅母王氏的声音。

        “哎呦,他三伯娘,恭喜恭喜,你家怀宝当大将军了啊。”到了门口,发现站着两个壮汉拦着不让进。王氏叉腰道:“咋了,我天天来赵家,还拦我?你们晓得我是谁不?”

        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倒是先摆起了官太太的谱儿了。

        林氏不待见她,“你来干什么?”一家子背着大包小包,将本来就不大的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自是一道去京城啊。”

        “你们去京城做啥?你家地里的稻子没割,新起的砖瓦房也不要了?”

        王氏不在意,摆摆手:“房子和地连带着地里的稻子转手卖了邻居,我们怀宝都发达了,这些破玩意儿算啥。回头到了京城,跟着怀宝住大屋哩。”

        这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眼见着林氏和王氏要吵起来,姚氏拽了一把周芜的衣袖。她的意思,周芜明白。赵怀游只这一个舅舅了。

        周芜道:“二舅母,我们明早才走,今儿晚上你们睡哪?”

        王氏:“一晚上不碍事,我们打个地铺就好。”

        “也行,那吃晚饭吧。”

        周芜既允了他们一家进了来,林氏自不会再说什么。本也不是不想带他们,就是瞧不惯王氏那人,多刺她两句罢了。

        这一夜晚风轻轻,却各有各的不平静。

        第二日,周芜醒来时,粮食包袱已搬上马车,鸡窝里的三只鸡,还有赵怀游家的小狗都没落下。

        只是李牧承没料到会多出来姚二舅一家,姚家母女坐马车没什么问题,姚二舅和姚贵虎却不会骑马,只好由李冯二人载着,等到了路上再多添置一辆马车。

        出村时,许多人相送。有认识的豆腐西施,也有不认识的大爷大娘,就连里正也来送行。林氏觉得一辈子最风光的就是这时候了。

        一群人涌在马车前,笑着与林氏话别。

        “还是你有福气。”

        “日后莫忘了咱们这些穷乡亲。”

        还有人送鸡蛋送果子的,周芜全都婉拒了,“多谢伯娘婶娘们的好意,我们都记在心里哩。”

        周芜说不收,林氏自是不会收。王氏手欠想拿,被林氏斜了一眼。

        话别许久,终究是要分离。

        这和当年逃难时不一样,那时大家都往外跑,这一回,他们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离去,再见不知是何时。

        有人伤感,有人羡慕。

        豆腐西施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啧啧道:“老天爷太偏心童养媳哩。”

        “此话怎讲?”

        “她一个外地人落难到咱们落霞村,成了孤女但有人养着,嫁了赵怀宝又被捧在手心里,大灾大难活下来了不说,这就要去京城当将军夫人哩,哪个女人有她这般好命。”

        众人听着颇觉有几分道理,这运气着实令人羡慕,唯有里正拧紧了眉头。

        前段时间县令派人来取外来户籍登记,言明要自十五年前至今的。哪还有,早被大水冲没哩,他当时只顾着拍师爷的马屁,愣是没记起来赵老三家的儿媳妇是外来的。

        一群人围着豆腐西施,七嘴八舌说起周芜。

        “她识字哩,以前见她教赵怀宝认字。”

        “讲话也客气哩。”

        “生得就不像乡野里的人。”

        有人猜她是富绅家里落难的小姐,有人猜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后来更玄乎,有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马车已消失在村口的小道上,而村里有关于童养媳的传闻刚刚开始。

        等里正从家里牵出小毛驴时,村口还有两三个婆娘在闲扯。

        “里正你这是去哪儿啊?”

        里正没应,催着小毛驴跑快点。

        …

        周芜一行走了一上午,到渡口稍作休整。

        站在岸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记不起来它十五年前的样子。只记得水很冷,鼻息里吹不散的血腥气,怕禁卫军追来,又怕禁卫军没有追来。

        恨吗?

        不恨,不怨,甚至不生气。但是,从此以后,属于她的一切,任何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剥夺。

        是生是死,她自己说了算。

        最后望一眼这个虽然日子辛苦,但心中自在的地方。

        却见,远处一人骑马追来,宽大的袖子在风里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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