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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九章 稀奇古怪


后来,经不住两个煮鸡蛋的诱惑,我和我妈说了突然嚎叫的原因,她依然不惊诧,倒舒了一口长气。

    她拉住我去了黄秋菊住的那间小草屋。黄秋菊说,小孩儿三岁之前是天眼未合,半人半鬼,都有阴阳眼,夜里梦到或者白天看到“脏东西”是常事儿。三岁以后才算是人,再看到那些东西就是鬼神附身。

    我和黄秋菊说那个国字脸看着瘆人,可我觉得不害怕。那些鬼魂总想害我。黄秋菊说国字脸是你爷刘汉山,他的魂儿在阴间保佑你不受欺负。我后来一一对上那些云雾人,是近几年马家和侯家死去的男女。

    我的生日是正月初八,过年就长一岁。过了三岁,我依然能够看到那些透明云雾人,在我身前身后晃荡,只不过少了许多。我能说出村里死去多年的人或事儿,比当事人还了解当年的细节。看到村里人吵架,就说他们两家的死人鬼魂也打架。我整天迷迷糊糊,分不清南北,人像没了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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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急眼了,从笆兜里摸出八个鸡蛋,请村里能通阴招魂、御神绛仙的巫医孙坷垃给我治病。孙坷垃平日神经叨叨,嘴里烧枣一样嘟嘟囔囔不停,看到我眼睛露出凶光。他在院子里烧了一堆马粪纸,舞剑跳舞,从腰里那个黑黢黢的皮袋里,抽出用自行车条辐磨成的钢针,咬牙切齿地扎到我大拇指的十宣穴,他的右嘴角流出一滴三寸长的哈喇子,又使劲儿猛抽,“哧溜”一下钻回他的嘴里。我没有感到一丝疼,而像憋了一夜的尿痛快淋漓地撒出来。

    我眯着眼微笑,眼看着一股如熟透了的桑葚一样的黑中带红,红中参黑的鲜血喷涌而出,足有半尺高,滋了孙坷垃半张驴脸。这脸变成鬼脸,把我吓晕了,眼睛一片黑暗,昏了过去。当天夜里发了一夜高烧,说胡话,醒来后再也看不到那些鬼神的影子。

    第二天我起不了床,要睡一整天。或者一脚高一脚低在村里大街上晃悠,看到谁爱答不理,斜楞着眼白,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把他看得撒丫子跑开。

    生产队长马赶明看到我不跑,他眯着眼看我,或者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炒花生扔在地上让我捡。他的用意就是把我当成狗,赏你一口饭吃。他家有个傻三。他还有个三叔,也是傻三,村里人经常这样对待他们家的两个傻子。会计侯存良看到我也不跑,逗狗一样逗我。侯家门也出个傻子,叫傻饼。他们看我半阴半阳,混沌不开,得意的嘴角流出哈喇子。侯家马家辈辈出傻子,他们把我当做是刘家第一个傻子。别人家开天辟地的不幸,正是他们两家最高兴的事儿。

    我后奶奶黄秋菊也是个晕仙儿,在村里给孩子看邪病。有些人家的孩子夜里哭夜,她去了捏住小孩儿的手,摇一摇当天就好。有些孩子莫名发烧昏迷,她站在身边轻轻喊几声名字,小孩子很快醒来下地玩耍。

    她告诉我:世有天和地,光有黑和白,人分男和女,有鬼就有神。人活在世上,有两个身体,一个是阳身,就是看得见他这个。还有一个阴身,是看不见的那个身子。阴身看不见不稀奇,就像夏天出气儿看不见气儿一样。阴身也能看见,只有每年的十月初十晚上有一会儿,当月亮照在头顶,你会看到地上有三个身影,那是你的阳身、阴身和身影,过了这一会你就看不到了。

    别人和我说这些,我肯定不信。我后奶奶说了,我半信半疑。后来长大了,村里几个老头,侯五、陈石头他们在生产队牛屋讲鬼怪,或者说些裤&&裆里的故事。他们都证明说,人死后阴身确实存在,和你的阳身基本一样。阳身是从小长到大,阴身是从大变回小。也就是说,你的阳身是上辈子,阴身就是下辈子。从人死的那一刻起,阴身脱离阳身,变成透明的影儿,化成一缕缕烟儿,然后开始鬼烟时代,每天逐渐变小,从大人到孩子,直到变回你的幼年,回到你的细胞时代,然后进入生命轮回,重新托生成为生命。

    后来慢慢长大,村里发生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让我对大人说的话半信半疑。我八岁年年秋天,也就是中秋节前的一天,我大姑二姑突然同一天来到我叔家,说是要给我爷爷刘汉山烧纸摆供送吃食。我婶子对这两个姐姐控制的很死,要求她们两人只能把她作为娘家,平日走亲戚只能先去他家,而后才能来我家。俩个姑姑有时候是忘了,或者有意气气这个霸道的兄弟媳妇,就先去我家。我婶子撒泼打滚闹的昏天黑地,最后我俩姑姑给他赔情道歉保证以后不干这事儿,她才算了事。

    那个年代一个大队才有一部手摇电话,一袭黑色,需要公社话务员插转才能找到你要找的人。我大姑二姑不可能提前电话联系,两家相距三十多公里,连个自行车也不会骑,也不能提前商量。关键是她们俩昨天夜里做的梦一模一样,两个人做了同样的事儿。来到我叔家,我大姑对我婶子说:“昨天夜里大爷给我托梦,说他想吃西瓜。”

    我婶子说:“人都死了八百年了,咋能会托梦,净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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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二姑说:“大爷也给我托梦了,说他想吃西瓜。自己种的瓜被侯宽给铲烂了。”

    我婶子对我二姑更不客气,因为她孩子多,姑父在家种地,没啥本事。我大姑父人长得帅,关键还是一个木匠,我婶子家里许多家具都是他亲手做的,在我婶子面前脸面很大。我婶子骂我二姑:“你更是睁做眼睛说瞎话,一看就是带着挨骂的俩。大爷跟你亲是不,他咋不给我托梦说吃西瓜。再说,侯宽在县里住,咋能跑到家里祸害他的瓜。”

    说归说,骂归骂,烧纸摆供的事儿还的做。我婶子带着两个大姑姐来到我家,和我妈说了做梦的事儿。我妈说:“昨天夜里我也做梦梦到大爷了,她说他种的瓜被侯宽给踩烂了,想吃瓜吃不到,让我给他买个瓜吃。”

    这时候就看到我大爷怀里抱着两个西瓜进了门,他一大做出去,跑了十多里地,在黄河滩的一个洼地瓜园找到了西瓜。

    那天我没有去学校,给老师请假说我妈病了,很重,需要去医院看病。老师知道我在说谎骗他,可他也没有办法。我是眼馋那两个滚圆脆绿的大西瓜。眼下已经是中秋,附近村里的瓜地早已经拉秧罢园,想偷瓜吃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相信这瓜我爷吃不完,加上我叔我婶子他们一家也吃不完,我跟着就能吃到瓜。

    埋着我爷爷我老爷爷的凤凰坡已经成了后红楼的土地,这在土地改革的时候被人动了手脚,把本该属于我们村的而土地给了别人,把我家的祖坟地划给了外村,为以后我们家办丧事儿埋下不顺畅的伏笔。这缺德事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干得,就是明知道是他干得,你拿他也没有办法。

    地里种的黄豆,难寻一篇绿叶。刘家一帮男女烧纸摆供,两个姑姑将西瓜切开,用手将一些瓜瓤扔进火堆里,嘴里不断念叨一些词语。我婶子抱着棒子站一边,脸=更黑了,像地上的纸灰。

    烧完纸,大家开始吃剩下的西瓜。我是眼大肚子小,两块西瓜就让肚子鼓成了皮球。我听到不远处有蝈蝈叫,悄悄走过去,看到一个铁皮蝈蝈站在一颗豆棵尖上尽情歌舞。我刚要伸手捂祂,脚下被一个东西绊倒了。我站起来一看,是一个碗大的西瓜,已经被人踩烂,露出粉红色的瓜瓤。我顾不得蝈蝈了,扯着嗓子喊道:“妈,这里有个西瓜。”

    我姑我婶子也听到了,联想到昨天我爷爷托的梦,一帮人也就走过来,对着那个烂瓜呆了半天。不远处,侯宽正和二良一家锛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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