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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从此路人


“你?”梁衍忽地听到女子声音,有些怔然,却未放下匕首。刀尖已然划破了那姑娘的肌肤,白衣上隐隐渗了血迹。

        “没想到,你会杀死我。”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铮铮拨动着他的心。

        “好久不见。”

        那姑娘忽地笑了,嘴角上扬,眼中却又蕴了泪。

        雄鸡报晓,天色将明。光线昏暗,秀丽无双的面孔上,兀自多了两道浅浅的泪痕。她分明是笑着的。嘴角边那个娇俏梨涡,便是欲开未开的桃花,只斜斜张开一个小口。

        “你是——”他心中一惊。

        “许忆寒。”那人嘴唇轻吐,字字清脆,声声婉转,念出一个只在他心底活着的名字。

        梁衍认得那梨颊微涡,认得那双瞳剪水,认得那娇唇红润。紧接着,他认出了那张脸,那张有些变化,英气勃勃,却依旧属于那人的脸。电光火石间,一道暗示蓦地闪过,他认得了一个人。

        他心里波涛汹涌,自有千般万般的感情,表露出来,竟然只是微微颤抖的刀尖。梁衍右手一转,收回匕首,缚着许忆寒的绳子也忽地解开了。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他一动未动,许忆寒只感觉到有小冰块砸在双手之间,万物自由。低头一看,却连水渍也无。

        “不是死了么?”他背对着自己,却是一眼也不愿多瞧。

        “被救了。”许忆寒道,她仍未起身,只是揉了揉有些泛红的手腕,“陛下有所设计,死的不是我。”

        许久未见,两人似乎忘记了怎么交谈。

        “你真的是她?”梁衍又忽地转身,神色冷漠,又带了些威胁,“还是你利用我,只是想活?”

        这家伙为何变得这般多疑?激动与喜悦消散了,许忆寒忽地有些挫败。她从未想过,两人相认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说话。”

        “我——”许忆寒顿了片刻,说道,“都是。”

        “你倒诚实。”梁衍冷笑一声,道。又是片刻无言。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场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店小二“邦邦邦”敲着门,一边道,“公子可要动身?按您吩咐,马已经牵出来了。”

        许忆寒正欲起身,颈间却微微刺痛,她伸手一抚,却见是一丝淡淡的血痕。

        他怎能凭空变出利刃?许忆寒心中一紧,他竟想杀了自己不成?

        “告诉他,身体不适,多住一天。”那人道。

        “你编的瞎话,你说。”许忆寒道。

        “你不担心我一怒之下,杀了他?”梁衍挑眉,看了她一眼,道,“或者杀了你?”

        生气了?

        “好吧。”许忆寒从善如流,变换音色,支开了那小二。无人再来打扰了,房间里只有两人,也可以说,只有她一人。梁衍是一枚随时随地会炸响的闷火药。

        “你还记得些什么吗?”过了半晌,梁衍忽然问道,“咱们之前的事。”

        “不在这里。”梁衍看了她一眼,道。

        “不太记得了。”许忆寒道。

        “记得我?”

        “记得你。”许忆寒道,“记得一条闪光的路,记得你和我吵架,然后来到这里。我变成了我,你变成了你,然后咱们真的分开了。”

        “知道么?”梁衍在她的床上坐下,道,“说到这里,我才相信你是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梁衍道。

        “在你心里,我必须死了。”许忆寒道。

        “哪个我?”

        “只有一个你。”

        “你呢?也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许忆寒点了点头,道,“在这里,只能有一个。”

        “另一个呢?另一个到哪去了?”梁衍追问道,“你把她杀死了,对么?连带着那一个我。可那是真的,许忆寒。那是真的。”

        梁衍道:“你为了在这里好好生活,你放弃了我,你把你自己也放弃了。”

        “我怎么就放弃你了?”许忆寒忽地恼怒,道,“你要我怎样做?我要杀王爷,你是王爷的儿子,我告诉你我还活着,之后便如何?你可会阻拦我,你可会告发我?还是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杀死你父亲?我若告诉你,我依旧是我,你又是谁?”

        “我又是谁?”梁衍苦笑道,“刚来此地的时候,我真正认得的人,只有你一个。你若告诉我,我就带着你离开。咱们与这一切都再无关系。”

        “你还在做梦,季思衍。”许忆寒反驳道,声音有些莫名的颤抖,“那不是真的,那只是个梦罢了。你我恰巧做了同一个梦。你是谁,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承认罢!那是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许忆寒快速道,“梦醒了,你什么都忘了,对不对?梦是假的,再真也是假的。你和我受了伤,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另一个我,另一个你,何苦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不是梦。”沉默半晌,梁衍道,“为了不让自己忘掉,我拼命想了三个月。”

        “所以呢?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你的名字。”梁衍笑了一声,道,“其他都忘了,唯独记得你的名字。你不叫许长安,你叫许忆寒。在王府那三年,包括之后我救你出来,你分明从未告诉过我你的真实姓名。”

        “你叫许忆寒,对不对?”梁衍道,“你刚刚亲口说的,我听见了。”

        “我确实叫许忆寒。”许忆寒一怔,道,“不是,我本来就叫许忆寒——”

        “不说这些了。”梁衍忽地打断了她的话。

        “之后呢?”梁衍沉声发问,“我父亲死了。你依旧躲着我——是季思誉不许你露面么?还是担心我找你复仇?”

        “我恨季思誉没错,但我知道爹爹和他的关系,我妈也知道,季思清也知道。我们可以接受那样的结果,我们已经接受了。我爹爹不慎居于下流,是以归天下之所恶。我和你之间没有矛盾,也没有仇恨了。你跑到哪去了?你知道一切,你就在一旁看着我,看着我一点点陷进去,看着我——家破人亡!”

        “你母亲——”

        “季思誉假仁假义派两名护卫,眼睁睁看着我母亲惨死。你们已经杀了我爹爹,还觉得不够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梁衍道,“你从未想过找我,从未想过改变,你不知道怎样面对我,所以你不敢见我。你可曾相信过我?相信我能做些事情,相信我——相信我爱你?你放任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坏,直到无可挽回。你亲眼瞧着,却不作为。我——”

        许忆寒道:“我没法信你!你是他的儿子。”

        “是啊!我是他儿子!”梁衍道,“我今天杀了你,给我爹爹报仇,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就像这样。”梁衍突然起身,走到许忆寒近旁,然后俯身向前。他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像是护着她不受磕碰一般,搭上她脑后的百会大穴,那也是她的罩门所在,内力一吐,她当场就会脑浆迸裂。

        梁衍低声道:“我要杀了你,你说什么?你说你叫许忆寒,你终于活过来了。”

        “长安妹妹,可想此刻便死?或者说——忆寒?”那人声音冰冷,“我叫梁衍,之前叫季思衍,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作为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有充足的理由杀了你。你可想让我这样做?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对不起。”许忆寒喃喃道。

        梁衍眉毛轻挑,反问道:“对不起?凤凰山上那人,是你没错罢?”

        许忆寒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日峡谷,我若追赶得及,必会护卫我爹爹。”梁衍道,“我若阻拦你和季思誉的大好事,你可会放过我?”

        “我——”男人忽地离自己这样近,她看他的双眼,可那里寒意森森,不可逼视,她只得将目光滑下,却不由得心中一惊。

        淡淡几道疤痕爬出衣领,蔓延而上,深浅不一。练武之人,喉头本是重要关节,此处所伤,岂不是遭逢过数次生命危险?

        面前之人,可还是当时那个桥上少年?

        泪水盈眶,她忍不住伸手抚上。

        那人瑟缩了一下。

        “是我对你不起。”许忆寒喃喃道,“我骗了你没错。你真的要杀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身前的黑影不见了,倾斜映在桌子上,阴暗高挺的鼻梁滑下月光。

        “你这些年……怎样?”许忆寒问道。

        “有劳挂怀,还好。”梁衍道,“你跟着那皇帝,又如何?”

        “他待我很好。”

        “你——”两人不禁同时发问,又忽地各自退缩。静默良久,许忆寒道:“为何改名?”

        “我外祖母是逍遥掌门,从她的姓。”梁衍道。

        “此番来到洛书崖,可是要参加百年之会?”

        梁衍点头。

        “你做了反贼。”许忆寒道,“录名之后,陛下动不了你。他日若能相见,你是要砍头的。”

        梁衍道:“我自然知道。”

        许忆寒强忍住一声叹息,道:“这一年来。你武功精进了不少。”

        “比起季思誉,又怎样?”

        许忆寒一怔。梁衍见她不答,笑了一声,道,“还不够,对么?又或者是比他好些,你不愿说?”

        “我熟知陛下武功,对你却不甚了解。”许忆寒道,“无法比较。”

        “这般护着他。”许久,梁衍道,“季思誉久未娶妻,你对他忠心耿耿,又生得这样——这样一番……容貌。他待你自是极好。”

        “走了。”梁衍道。

        天色大亮,朝阳微斜,晓露晨风。

        他又瞧了许忆寒一眼,道,“今后想必不会再见了,姑娘保重。”

        “姑娘”两个字,不知梁衍心中感想,倒是刺得许忆寒胸口生疼。他形容未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不知何故,背影却恹恹颓唐,好似玉山将崩。

        “季思衍!”许忆寒蓦地站起来,叫道。那人转头看她,手却已然抚上了门闩。

        “你不杀我。”

        “你赢了,我为何杀你?”梁衍道,“我这下想得明白。关于我的事情,你尽可告诉他。叫他等着。你赢了,他绝不会赢。”

        “留下。”许忆寒指着红木案几旁的一个小凳,道,“咱们之间还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你替我告假一日,我便也要留你一日。”

        “姑娘还想说些什么?”梁衍靠着门,随口道,“再多些纠葛,你我他日更不好相见。”

        “季思誉是我师兄。”许忆寒没有理会他的话语,道,“你说的那一群‘刺客’,只有我一个。我的确是长安宫门人,算是掌门养女,未计入名册不足为怪。司阳山被烧,我进宫找季思誉,从此就和他待在一块。”

        “至于你父亲——靖王暗中做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许忆寒道,“陛下顾及你们母子,才没有大肆张扬。陛下的朝堂,从不允许他人染指。王爷贪心过多,原是自作自受,还请你不要误会。”

        “他的朝堂?”梁衍眉目间多了一丝戾气,“可那朝堂本该是谁的?季思誉从未告诉你,他抢了我父亲的东西,反倒说他贪心?”

        “你说什么?”许忆寒一愣。

        “先帝一直对我父亲有所愧疚,亲封我父亲为皇太弟,此诏秘而不宣,知晓之人少之又少。先帝中道崩殂,毓敏太后——也是季思誉的生母,随侍在侧,她同一众宫人伪造遗诏,接季思誉回京。我父亲那时正在临安为‘行客三毒’——阮氏兄弟奔波劳碌,得知此事,季思誉已经即位。我父亲不甘心落得这般结局,寻到被太后遣回家乡的老臣,当朝提出异议,太后引罪自决,季思誉却不让位。”

        “他这位置,坐的可安心?”梁衍道,“季思誉为了安抚我父亲,让他做了辅政大臣,行事却不计后果,一意孤行。我父亲替他收拾一大堆烂摊子,为这江山尽心尽力,凭什么……一朝落罪!”

        “你父亲?为这江山?”许忆寒笑了一声,道,“王爷可还记得他姓季?你叫梁衍,王爷若活到现在,差不离也要改姓。”

        梁衍强忍怒气,道:“我爹爹确实结交各路豪杰,自保出路不假。季思誉——”

        “若真如你所说,那也是太后之过,陛下毫不知情!”许忆寒道,“密诏遗诏,谁知哪样是真,哪样是假?陛下十四岁即位,还是少年心气,王爷率众臣逼死他母亲,又是谁的过错,谁最可惜?”

        “迫于王爷压力,哥哥承认他摄政王的身份。至于你说的‘一意孤行’——他倒也和我提过。”许忆寒道,“哥哥闯过一些祸,但王爷没有动手。后来王爷势力渐盛,却开始对他步步紧逼。”

        “陛下孤身一人,腹背受敌,怎能安心?”许忆寒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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