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难为之宴

“小女子晏未给曾师叔祖、外公，师姐请安。”穆家饭厅内，晏未“姑娘”温声温语向大家行礼问安。

        木老爷子等花白老人应过声后才道：“啊呀，这就是晏家娃娃呀，都长这么大了。你几时来的，我竟不知道。这臭小子也不告诉我一声，真当我是老糊涂了。”

        “我到时听说外公正在午睡，后又知家中有客便没敢来打扰。没能早来问安，是晚辈失礼了。”晏未乖巧诚恳地施大歉礼下去。他这一歉，其实并不是为没早请安，而是觉得要骗两位老人实在心有不安，特别是见面才知道其中一全竟这样大年纪了，简直造孽。

        “外公，我都说了之前是我强叫她先去休息，后我又想着她一路风尘衣裳都沾灰了，我怕几位见了误会未儿失礼，只得先带她去收拾了一下。外公和曾师叔祖要是怪未儿，就先怪我好了。”穆寐护道。他这谎扯得可是全无一点愧疚之意。

        “我没有怪晏姑娘的意思，只是怕怠慢了她。不是说远道而来么，你快送晏姑娘入座吧。”木老爷子本意是叫外孙送人入座后回来坐自己边上，但穆寐在送完后直接于晏未身旁坐了下，还把自己凳子往人家姑娘边上拉了又拉。

        “这点出息可真是随你爹。”木老爷子心道，面上还是给外孙面子没捅破。

        那边有伺候的家人做了个抿嘴动作叫穆寐瞪了吓得直咬腮帮子自戒。

        “小时候就听说过师弟好像有个娃娃亲，原来是真的，啧啧，弟妹可真好看。”同桌贺杏叹道。

        贺杏从小就喜爱舞枪弄棒的被家里送出去习武，因她男孩子性格这些年也不大红妆打扮，只觉得不尚铅华便是最好的，涂抹了反倒显庸俗。但今日见了师弟这位未婚妻，极佳长相配上浓淡相宜的妆点美得竟不落一点俗粉气。

        宁可与男人比剑也从不与女人比脸的贺杏忽生一股强念：同为女子，自惭形愧！自惭形愧啊！

        “师姐见笑了，师姐也很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晏未细声说道。

        贺杏再怎么假小子也到底是姑娘家，蒙人夸奖相貌，还给了这般高评价，一下子美到心坎里，脸上甚至有抹红晕升起来。

        穆寐咳了一下，向晏未细目一挑意为：“我是叫你来给我挡姑娘的，不是叫你来撩姑娘的。”他也不知晏未领会了他的意思没，看其低头不语的小模样想是理解了吧。

        “是谁陪晏姑娘过来的，同来的人现在何处休息呀？”木老爷子问外孙。方才外孙走后，他一直同花白老人下棋，两人下的不亦乐乎竟把别的事全都给忘了，此时忽想起来问人家陪从来，唯恐怠慢。

        “她家亲戚往这向来，但亲戚有事去别处，将她送到这里就先走了。”穆寐抢先答道。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家里就放心在没成亲前给送到夫家来了？”花白老人忽问。

        晏未闻言更一副娇羞至极的模样。

        穆寐不叫旁人笑，他自己却是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即便变了装的晏未国色生香，比女子还要女子，但到底其一身女皮下是男人的骨子。他若不知情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为之心动怜爱，但他既然知晓，那便是实难绷住。

        木老爷子向外孙很是严肃道：“你干什么？毫无礼貌！”木老爷子对这个外孙平时可称纵容，但基本的规矩孩子也不能没有吧，特别是这师门老祖宗还在场呢。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别见怪。我只是觉得我穆寐何德何能，得晏家豁达抬爱，又有未儿可爱如此。”穆寐说着依旧难抑地哈哈大笑着。

        晏未也知他是在笑自己，又不能骂，又不好劝，只得羞涩地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啊，换谁不羞死了，何止羞涩，简直羞耻。无比羞耻中，晏未那“三寸金莲”狠踩了穆寐一脚，穆寐吃痛，心道这书生脚劲倒大。

        然而叫穆寐真正停下来的却是晏未忽然向贺杏道：“师姐，方才来前寐郎一直在夸赞你呢。”

        直觉叫穆寐忽怕这人没什么好意，他硬生生收了笑，只听那边贺杏已经迫切追问：“夸什么了？快叫我听听。”

        晏未看了一眼穆寐道：“寐郎说师姐是女中豪杰。”

        贺杏翻了穆寐一个白眼向晏未道：“真的么，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像是他说的，他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师姐信不过寐郎，难道还信不过我？”晏未认真得有些委屈，叫贺杏觉得自己好像伤害到了这柔弱弱、真挚挚的弟妹一样。

        “妹子，师弟说我未必会信，但你说我就信。”贺杏为表真诚还上手抓住晏姑娘的手以示安慰，还道，“弟妹这手可真细嫩，就是好长啊。”

        “吃饭就吃饭，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成什么样子！”穆寐不满地扒拉开贺杏的手。

        “都是姑娘家，我同妹子亲近亲近怎么了？你怎么越大越讨厌，什么闲事都管。”贺杏怼师弟道。她这个师弟的确一直长得人模狗样，在门派当地被称为“第一美男子”，但就是他那个性子啊，真是给模样减分，简直能从云里直减到泥里去。

        近水楼台贺杏都觉得不香。

        “就你也好意思自称姑娘！快别调戏我娘子，未儿的手只我能摸。”穆寐说着，很是耀武扬威地摸晏未的手。

        晏未再次想剁掉自己这双手。

        不见穆寐有拿走轻薄爪子的样子，晏未道：“寐郎，吃口菜吧。”他说着，强行抽手出来给穆寐夹了一箸菜，他本要给放到碗里，穆寐却是先伸了脖子用嘴去接，晏未也不好当众拂人，硬给放入口中。

        “这桌专做的本地特色菜应当你家乡少有吃到吧，你多吃点，你太瘦弱了。”穆寐说着不住挑菜夹菜到晏未碗里。

        “娇弱的确，但说瘦弱也太牵强了吧，妹子这身形可是比我傲人多了。”贺杏突然一句，加上她看向“妹子”胸/脯的眼神，晏未入口未及咽的菜突然呛了出来，不住咳嗽，脸都咳红了。

        穆寐瞪了师姐一眼：“能不能别拿你那江湖上没遮拦的样子吓唬我们未儿。人家可是闺秀。”

        “我说出来了么？天，我以为我在自言自语，对不住了妹子，吓到你了。”贺杏一面解释一面还细心地给递了杯水过来。

        穆寐赶在晏未接那杯水之前叫其喝了自己倒的水。

        等拍顺了晏未，大家才又继续吃喝。

        “晏姑娘，家中父母可还好？”席间，木老爷子又问晏未。

        “父亲还硬朗，只是母亲过世已久。”晏未说着黯然起来。是啊，母亲的谆谆教诲尚在，一晃人已过世许久。她老人家若是知道她心念念生怕他对之不好的儿媳是个男子，不知该怎样哭笑不得呢！

        “哦。”木老爷子有些惋惜，又安慰道，“这边娘还在，以后会当亲闺女一样待你的，只是方我还与你们曾师叔祖说，这两口子从来没个正形，一出去潇洒游历便会忘了家中还有老有小。”

        “那也好啊，婆婆不总在家，少了婆媳矛盾。”贺杏道。她的确是想板住自己这张快嘴的，但有时，话也不由她管便脱口而出了。

        长辈没人接话，穆寐瞪了这傻大姐一眼。

        一旁晏未一念忽起：这样直爽的师姐，会怕被当众拒婚？而这样的师姐弟关系，还有什么不能明言要自己一个外人出场掺和的？莫不是这穆寐心悦师姐却拿我来当幌子试探，欲令师姐呷醋？虽说一直远离旁的女子，不亲涉□□，但晏未又不是傻的，特别是方才他夸赞贺杏长得好时，又与贺杏“亲近”时，穆寐反应也很大。但那又如何，反正穆半斤是个男子，与谁相好都与自己无关了。自己只要配合吃好这顿饭，不用被上门“下聘”才是正经。

        但心中还是有些不甘被利用，晏未拿自己手中香帕直去给穆寐擦了擦嘴角的一点酱汁沾染。

        穆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吓了一跳，躲都忘了，任其给擦了嘴。但他穆寐是什么会落人后的角色么，人家“姑娘”出招了，他怎能不接，于是他只在愣了一下后便就手捉住了那拿着香帕的手。

        见对方捉了手却不再有动作，晏未也好奇道：“寐郎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情不自禁而已。”细长目深情款款道。

        那边有仆人本来是要给客人添饭的也不顾添了，自跑出去院中揉肠子。

        “你们这样亲亲蜜蜜，甜得老夫一口老牙都疼了。几时成亲呀，老夫很想有生之年抱个小小孙玩玩。”花白老人说着又问木老爷子，“小木你想不想呀？”近百之人称别人“小”无可厚非。

        “那自然求之不得。”木老爷子又道，“只是这婚期大事，还得等他们双方父母做主。我看等他爹娘回来，就催他们早定了吧。”

        “举案齐眉我就不说了，你们是定能蜜里调油白头偕老的。我就先祝师弟和妹子早生贵子吧。来，早生贵子！”贺杏起来，豪爽举杯，先干为敬，她喝完向小二人道，“喝呀！”

        见晏未不动，穆寐大方地帮其拿起酒杯放到手中，还自掏了个交杯姿势，向晏未邪魅笑道：“我们当着长辈与师姐的面提前喝了这杯交杯酒，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娘子了。”穆寐说着一饮而尽。

        晏未也被他带得不得不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晏未忽地很是觉得：这真不像是演戏给老人看，也不像是拒绝或是问情师姐，倒像是只冲着整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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