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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今儿吃什么呐?”看着摆开的桌椅,韩泛兴致极高,三步两步走进里边,“呀,是师伯掌勺啊!”

        怡然携几个弟子帮厨,正挨个炉灶下面看火。

        “昨天忙完了,今天不曾下田,我想着要换季了给你们改个口,”怡然直起身看了眼韩泛,笑了笑,转身从蒸笼里夹了块腊肉塞他嘴里,“正好,他们一会儿来了,你先帮我把这些朝桌上摆。”

        韩泛包了一嘴,笑眼溢蜜,极麻利的端起盘子朝外走。

        看见韩泛端着盘子出来,送晨迎夕二人忙迎上前去搭把手。

        “里面大案上的都能上桌了,”韩泛眉开眼笑的,“先摆上,一会儿人齐了就开饭。今天师伯掌勺!”

        送晨听见如此说,知道怡然高隐就在里边,抬脚跨门槛就有几分迟疑,思量片刻方才进去了。果然一进去就和怡然打了个照面,不等送晨行礼毕,怡然就招手叫他上跟前去。

        “南边那屋,你们兄弟俩住的可好?短了什么就找韩泛他大哥哥韩濯,不要外道了。”

        “那屋子极好,实在费心了。昨儿见过泛兄弟和韩大哥,都热切的很。”

        “甚好甚好,来,这些摆出去,一会儿就开饭。”

        送晨端着盘子出来,别别直跳的心松了劲,浑身清爽,且自嘲“怕什么呢?”

        “高隐师父问你什么了?”迎夕凑上前去问他。

        “问你昨儿为什么摘了人家种的天竺葵,”送晨放下盘子,回头看见迎夕一脸惊慌失措,不忍再刺他,“放心,高隐和善极了,问咱们住的怎么样呢。里头还有好多,你也进去帮着摆些呀。”

        “我不去,万一真的问…”

        说话间,三三两两有人来了,进进出出帮着上菜或是占座,诺大的庭院,逐渐热闹起来。

        怡然忙完出来,倚着门柱,看着院内,时不时含笑回应弟子的问候。忽然看见院外来了一人,随即离了门柱迎上前去。

        来人步态稳健轻捷,几乎是飞到怡然跟前行礼,“师父!”

        “好,好,来了来了,你们要的酱大骨,煨了一天,快尝尝去,”怡然面带春风,说着朝后望,“怎不见翼雄同你一道回来?”

        “就在后头,来了。”

        人渐多,诺大的庭院,长桌八张,送晨绕了一圈,估摸着一个院子坐满得百十来人。

        “送晨哥,来坐啊!”韩泛给他俩占了座,迎夕已经挨着韩泛坐下了。

        桌上的酱大骨飘香,势若精骑万座,直攻心脾,便是铁打的胃也要缴械投降,一时间饥肠如火烧,还谈什么矜持礼节,只甘愿做黄泉下饱死的游魂。

        不等送晨过来坐定,迎夕已经一左一右各抓了一根啃起来了。

        “我这个给你,你也给旁人留些。”看着迎夕不管不顾的态势,送晨有些替他臊得慌。

        迎夕囫囵了一句,不知道说的什么,不过后来几次想朝中央那盆酱大骨动筷子的手半道又缩回去了,还是听话的。

        饭毕,吃饱喝足的迎夕明显兴致大涨,足底生风,回去的路上绕着送晨韩泛一路走一路蹦。

        到了庭院门口,韩泛问他们:“这会儿我领你们认认路,就当是消食了,如何?”

        “甚好甚好!去来去来!”迎夕说话声都亮了。

        送晨有些替迎夕脸红,向韩泛微笑赔礼道:“实在抱歉,他身量小看不出,上了饭桌就不认人了。再是今儿陪了一天铺子,没得垫补,方才进得更急,泛兄弟见笑了。”

        “这有什么,吃得厉害的你们是还没见到呐!何况今天确是累着你们了,不打紧…”

        话未说完,听见一声闷响。迎夕走路一蹦一蹦不曾留心,以为撞在墙上,恍惚间抬头,对上误撞之人恶煞般的横眉怒目,一下子勾回从前随罗夫人去庙里打平安醮,进了门就被广目天王吓得魂不附体那种畏惧,整个人木了。

        送晨见势不好,上前一步把迎夕拉回来,“舍弟疏忽冒撞了阁下,实在失礼了…”见此人如此魁梧凶悍,送晨也有些惧怕,竟一时语塞。

        “张师兄,这二位同门是新来的,你别见怪。师伯今儿做了酱骨,快尝尝去。”

        张驽神色渐缓,鼻子里哼了一声,抽身欲走,里边有人迎了出来。“可算来了,等了这多天师父才给做的,再不来可就没了。”

        “我给你扫尾,你帮我看着留点可就等死你了?”

        来人笑一笑,“吃了火炮了,这么冲?”走到跟前,“呦,这二位同门看着面生,可是新来的?”说着利落的拱手一行礼,“在下赵骥字云辔,不知二位怎的称呼?”

        送晨看着云辔少将,神采英伟,蜂腰猿背,虎势螂形,谈吐挥洒爽气,心中敬服,微笑道:“久仰尊驾大名,敝姓罗,名修缘,表字送晨,”说着拍拍惊魂未定的迎夕,“这是舍弟,大名望结,小字迎夕。方才不慎冲撞了张师兄,实在冒昧了。”

        “嗐,这有什么打紧,往后哪怕是同他舞枪弄棒也不会计较的,”云辔笑着,胳膊肘怼一怼张驽,“咱们今儿头一回见,往后就是师兄弟,一会儿若不忙,我带你们见一见大伙?”

        送晨听如此说,看向韩泛,可巧宝和被韩老大支来要叫韩泛过去。既如此,要不就随张赵二人回饭堂大院坐坐,两不挂误。

        遂回了大庭再次落座,看着张驽一阵啯啅,大嚼大咽,眼见的歼灭半桌。送晨迎夕斜坐在对面,几欲看呆。

        起初迎夕回了神气,目光示意送晨,意欲暗嘲人家吃相,被张驽两道凶光射过来,当即失了神气,心中惊惨。

        送晨向云辔询问着平素习练的各项事宜,果然同韩泛说得那样,功时压根不论卯午酉,一切随意,送晨惊讶于这样的自由自主。

        “嗐,不练功就去帮工,也不是好开交的,”云辔瞧出来他的迟疑,同他解释,“不怕人躲懒,你头天来也大约瞧出来了,这里也确实不是什么安养舒坦的地势。”

        送晨了然,若无意潜心研学或是修炼,确实大可不必留在这崎岖山地里做苦力,莫如山下入世谋职求生更来的逍遥。譬如若单单喜欢论剑,哪里练都一样,在山下还能淘着精致剑穗子,舞的漂亮还能被达官权贵请去做剑客。

        之前听韩泛说的,有些前辈同门一辈子留在名葬论剑,真的就只是论剑。折两根枯枝,舞一套燕飞三棵献山。

        送晨逐渐明白此地为什么叫名葬了。

        一辈子衷于所嗜,心满意足,什么都可放下,如此才能钻研出真东西罢。

        如此看来,这崎巍地势,反倒是得天独厚了。

        看着来来往往的同门给怡然行礼话别,送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向云辔询问门规。

        不想却把云辔问笑了,笑中透着不解,他看向张驽,“咱们家还有什么门规呐?”

        张驽一心对付着饭盆,头也不抬,只摇摇头,连声唔噜道:“不晓得不晓得。”

        送晨想再探一句,见庭中来了几人,遂按下了。

        “呦,都还在呢?”宝和说着,给身后的韩老大拉了座,看了看桌上,详作苦笑,“这么赶竟还是晚了一步,这都撤的差不多了。”

        “你少哄人,谁不晓得你们那边有小灶。”张驽有些气不过。

        韩老大落座,慢悠悠的从张驽饭盆里拣出来最结实的一块酱骨,在对面闪着泪光的怒目注视下小拆小解地啖下,临了,撂给他一句“刚好。”

        “韩大,正好你们过来了。一会上棠晚她们那去,说是得了几副新样子,还是又做了什么新物件可供的,反正叫你们看看去。”云辔向韩老大说道。

        “我就不去了,这两个新来的明儿也要陪铺子,你带着他俩一并过去看看罢。”

        “头一天来就叫人家陪铺子?”云辔瞅了瞅送晨。

        送晨强作镇定,“我们初来乍到,正好乘此机会,学学门规。”

        迎夕佯作未闻而环视大庭,实则如坐针毡。

        张驽不曾抬过头,却嘿得一声笑将起来,被韩老大又拣走了一块酱骨。

        接下来,听着宝和与云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等到张驽和着泪将桌上扫荡一净,众人便各往各处去了。

        跟着云辔,一路攀藤抚石,穿花度柳,迎送二人来至一个所在。青砖碧瓦,花堵小院,较之于别处更添了份玲珑新雅。院中一棵老榕蓬蓬如伞盖,下设一石几,有四人围坐。

        云辔笑容敞亮,喊一声“棠晚!”

        一路上听云辔说了些,送晨有数了,待里面的人迎出来,便领着迎夕前一步做揖,“见过师姐。”

        “有礼有礼,二位师弟看着脸生,想是新来的?”说话的师姐态度温和,模样清恬秀丽,言语间带出种落落大气,送晨知道这便是方才云辔一路上念叨的大师姐许棠晚。

        “嗐,还说呢,这韩老大也真是,昨人家头一遭来,也不知那里冲撞了,立地叫人家不带分利的陪九天铺子。”

        棠晚与云辔说着话,往里边让。

        “哟,宝和果是有造化,哪里找来两个这样灵俏的帮工!”侧着身子坐的这姑娘生得妍艳娇媚,一脸调笑的看着他俩,声色鲜甜脆亮的,哪怕是被嘲弄也不好意思同她来气,原本摇摇头微笑以为就过去了,可那双杏眼含露目愣是直勾勾照着他俩。

        二人却像是被这一汪秋波烫着了,只把眼睛看向云辔。

        “你们,你们总瞧着我做甚么?”云辔也是有些尴尬,“棠晚,你们有什么新物件交给他们带走就是了,他们这初来乍到的,今儿又忙了一天,想是还得早些回去收拾打点。”

        “是了,春纤,你把那几样拿来。”

        那位叫春纤的姑娘应声进了屋,原本靠着树根坐的一个纤细高个姑娘放下针线也跟了进去。两人出来,春纤捧了一箱,后来的姑娘提了两箱,放在送迎二人跟前。

        “天暗了还要拿着东西,路不好走,就不留二位师弟喝茶了,”棠晚说着,转进屋内点了盏灯交到迎夕手上,“这位师弟看着年小,你就替他俩打着灯,云辔,你拿两个。”

        结结实实的大竹箱,送晨一路捧着,又得看着脚底,相当劳神费力,不禁暗服云辔一左一右两大箱,还面不改色一路同他俩谈笑,何况迎夕的手灯提的摇摇晃晃,根本照不清路,所以这一路上送晨都是跟着云辔的脚后跟走。

        三个人到了祸起之处,这回,送晨连羊肠小径上的鹅卵石都踩的战战兢兢。

        众人交割完,便各回各处了。

        送晨如今心下一切都了然了,后悔不及,只想着当时为什么不讨价还价,兴许能砍成三天五天。

        明日后日,直至上京,可清闲不得了。

        圆木警枕,闻鸡起舞这类名人轶事实在有待考证,觉都睡不足,能做成多少事?这些天,迎夕几乎都是昏沉如同蔫了的萝卜秧子。人地两生的新鲜劲儿逐渐过去了,现下每天早上爬起来的时候,都无比的痛恨自己那一天为何发昏手痒要去摘甚么花。

        终于捱到了第九天,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群,迎夕帮着韩泛收拾货架,顿觉天地明朗。

        昨天一收摊儿,双陶同三镶特特的来铺子上告诉送迎两个,后日上京,太太叫二人明日回家一趟打点打点。再就是迎夕让双陶准备的东西置办齐了,让他回去拿主意是带去京城还是先放着。

        送晨明白,三镶那会儿来知会他俩,还是怕倘若次日一早家就里派车来接,一时半会又等不到人,一问,知道闯祸了捱罚,回去可就难交代。送晨思来想去,还是叫三镶不必备车了,这样的事,打个马虎眼搪塞过去便罢了,何况从集市这边走回去便宜的很,完全不必劳动家人再走那山路。

        眼下,九天昧旦晨兴的苦,随着门帘放下,告一段落。

        “主儿,事儿完了?走罢!”三镶双陶一同从旁边的铺子跑过来,满脸喜色。

        “老爷一大早的临时起意,到了越常先生这边,意思叫主儿跟我往一下楼去,大约有话嘱咐。二爷跟双陶回府,看看打点东西,带什么上京。”

        “太太知道原委了,直夸人家韩家老大能立规矩会管家,体贴新人,考虑到二位爷要上京,特特地安排九天出来由二位爷熟悉人家的门规,相当周全。”双陶一通数来宝一样,摇头晃脑地讲得眉飞色舞,迎夕也安心了。

        于是兵分两路。

        迎夕自觉大赚,还能回家住一晚。

        由于一连九天起早贪黑,迎夕到家同罗夫人一块用晚饭时已经是神智不清,上下眼皮打着架居然还把怎么偷摘人家花,带累送晨一块被罚陪了九天铺子一五一十全摊了出来,最后直接在桌上睡过去了,双陶在门外听得直想投河。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中午,醒了之后,迎夕怏怏的走到庖室,两手扒着桌台,看着火上备着给他带走的雪耳糕闷闷不乐。这才刚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点头就要走了,实在郁闷。

        这边送晨随着三镶一道来了一下楼,一进门就看见大伙席地排排坐,面朝越常先生。

        “咱们今儿讲明白了,进了太学,该当如何?”

        “敬詹光而远之。”大伙异口同声。

        越常先生显然小有兴致,胡子都一蹶一蹶的。大约是嘱咐明儿上京的各位,正好这会儿散了。

        先生看着送晨,扬扬下巴,示意他一块上楼。进了阁子,罗老爷果然在里头,只见他单挑着眉,肃然危坐,卷起手里的书直指越常,佯作正经道,“阁下好歹也曾是博士,如今竟这么编排人家大学士,刁钻,太刁钻!”

        越常却不搭理他,只回头朝送晨笑道,“这是官场后遗的心恙魔症,你从前在家里可大约是见怪不怪了。”

        “弟子不知詹博士究竟何许高人,竟不曾记得父亲提过。”

        “你到那边架子上把我那本带画的山海经拿来,我指于你看。”

        关于这进太学,是五六年前有的例,修道或习武世家的子弟若想谋职为官,须得过了春试拿个太学的凭证,往后方可在京中或是各地挂名。这原是因为当朝万岁崇仙尚道,有意招揽各处高手特设的。罗老爷的意思,太学凭证有一个也不亏,没有也不强求,权且试一试,万一将来兄弟二人想入仕或是做什么,有了凭证也便宜。

        这便一直说到了天黑。

        从一下楼走回到住处,送晨渐觉这些天的疲累酸乏顺着脚底爬了上来,好的是明天午时才集合上京,保不齐还有人磨磨蹭蹭误了时辰。

        眼下过了戌时,送晨自觉挺不住了,无论如何,先睡下。

        一睁眼,天还未亮透。迎夕回家了,屋里就他一个,不敢再睡,生恐误了时辰。

        那便走走罢,记着路就是了。

        梳洗穿戴整齐,送晨便倚着水脉开始走走逛逛。

        眼下大约尚不及卯时,山间雾气缥缈,送晨踏着泠淙水声漫步林间。

        不知入山几许深,似有点泛琴声入耳,与山泉激荡,如鸣佩环,撩拨的人心旌摇荡。

        送晨不禁意有所感,想着名葬山实在是卧虎藏龙,这便有了啸叶同人家合上一段的念头,眼下横竖见不着人,人家也不知道他,且送出一调,人家要是不愿意接他的就罢了。何况如若当真是什么诡僻乖张的人,被搅扰了雅兴要来拿他,他也有的躲藏。

        如此思量一番,送晨随意伸手撷叶一片,抵在唇边,一曲送出,意欲寻那琴声之源。

        叶笛声百啭悠扬,伴着破晓朝阳穿透山雾,所到之处涤荡一新,触目皆是含翠欲滴。

        那琴声忽止,似乎有些诧异。

        紧接着,勾挑三声有如山洪决堤,飞流直下,与笛声碰撞交融。

        萦逗逡巡,仿佛远别重逢的难以置信与喜不自禁。

        一时难舍难分。

        合了三五段,几乎忘我,险些一脚踩进水里,送晨这才回过神来。

        这会儿什么时候了?

        再乱走怕是真的走不回去了。

        这回的际遇实在是意外之喜,自己竟有缘同名葬山隐士弦叶相合,一时有些飘飘然。

        直到人家还追了三声过来,送晨才发觉自己率先断了,实在无理,可要是再追一音又不免有些狗尾续貂了。送晨想了想,遂挺了挺身板,朝山深处略略扬声道,“晚生技拙,蒙阁下大量,有幸得一曲相合。然而眼下有些琐碎未理,不能久待。若来日有缘且阁下不嫌的话,还望可与阁下再续一曲。”

        见没了声响,送晨且回去了。

        直走到一下楼,送晨依旧没有实感,方才的经历如梦似幻。

        想起自己临了还冲山里喊话,也不知道吆喝给谁听,送晨不禁自觉可笑,甚至面上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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