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省里的电业建设表彰会，果真在安子到来的第二天，在珞珈山东湖之滨的一处绿荫遮掩的招待所里举行。

        金子一脚踏进会场时，心中不免萌发出惴惴不安的感觉。他怎么能有资格参加省里召开的电业建设表彰大会呢？有劳模安子参加  不就得了，不需自己来这个热闹场面露脸。也不想想，你金子是带着加锁跳舞的右派，能轻易地出头露面参加这么隆重的大会？想到此，一个胆怯怯的心理滋然生出，于是不想进去了，打算退步转身回到省厅招待所去，正好与妻子小衫一块儿逛逛汉正街。

        金子犹豫不决的状态，被后面的安子一眼憋见。他还以为这是金子在门边有意等他，随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声“走呀”！随即一把拽着他，风生生地往礼堂走。

        金子跟在安子身后，怯生生地走着，心情却不好受。罩在心头的的右派阴影，一直投射在心海里，使得他格外地不自在，也没有胆量迈开双脚大胆地朝前走。安子拽不动他，心里顿生疑虑，轻声地问他道：“你怎么啦？参加省府的表彰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呐！哪有你这般磨磨蹭蹭的。”金子犹豫地说:“怕不好吧，我哪有你那样光鲜？自己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儿哩！哪敢进这人民政府的礼堂？”安子听得，原来金子担心的是这个！一想也是，他连正式参会代表都不是，怎能轻易进得这省城的会场，若是撞见认识金子的人了，知道一个右派来到这里，这还了得？也就不再拉他一同入座。

        这情景，竟被远远坐在主席台上的省长看见了。这时，省长在麦克风前，高声地呼唤着他：“金子，你们怎么还不进来？快快坐到前排来吧。”会场上的工作人员寻声望来，寻着安子和金子了，立刻将他们引往前排，在第一排写着自己的名字的座位上，惶恐惶惑地落了坐。

        金子坐下来之后，见第一排独独只有他和安子两人，心里好一阵忐忑。于是回过头来，朝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扫视而去，只见满堂的座位上，全是些陌生的面孔，他心里就稍稍踏实了些。心想，我一介右派坐在与会者的前排，若是有人认识出来，不找死才怪呢！正揣摸着心里稳当的时刻，蓦然间，他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在他视线中幌动：这不是鄂西专署的史专员、水利局长和始县的杨县长一行吗？糟糕，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全都在里面，他们不戳自己的老底才怪呢？金子顿觉一股寒气袭来，真不知如何躲避这熟悉的眼光。被省长叫在前面这一坐，想回避都来不及了。正琢磨着该如何收场自己到来的这窘迫时，忽然瞧见史专员一行正朝着自己点头微笑哩。金子这才知道，他们对自己是绝没有危害的，这才踏实下心来，十分拘谨地坐在前排，耐心等待着会议开始。

        事后，金子才知道，这次会议，是省府为解决平原地区电力能源严重匮缺问题而特意召开的。会上的表彰对象，也只有安子和他。他不理解，偌大一个全省的会议，怎么独独表彰安子和自己呢？听了省长的报告，金子这才明白，原来省里把安子和自己当典型啦。省长说，鉴于鄂西山区闯出了一条利用水利资源生产电能的经验，省府决定在第二大支流汉江水系上，新建一座超级水电站，进行多机组同时发电，缓解华中平原人民电力严重短缺的燃眉之急，同时兼顾江上的航运、平原农田的灌溉和人畜饮用的缺水矛盾。“我们就是要借鉴鄂西山区在河流上筑堤引水发电的胆识，向大江大河要电。”省长在麦克风里大声疾呼着。

        原来如此呀。省长褒奖和赏识他们的意义竟在这里！豁然间，金子感受到，带在自己头上的那顶沉重的右派帽子，似乎一下子被人揭掉。心里怅然产生出一种极为舒服的美好感受。

        更使得金子好奇的，是省长脱口而出的那番溢美的言辞。他看过去，主席台上，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被白炽灯的光亮一照，他那秃顶的脑袋愈发油光闪亮。硕大一个后脑勺上，耷拉着的几根稀疏的长发，梳得井然有序。那他宽大的额头上，已是皱纹深深的印记了。但他的神情却依然是那么矍铄，说话慷慨激昂，声音高亢宛若洪钟，眼光犀利如利箭。他虽然日夜操劳，却矢志不忘两个从日寇铁蹄下走过来的年轻人，如今已是参天大树了。眼下，他正要将他们活生生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你们愿意听吗？我给你们讲一个与电密切相关的故事。”省长抬头望了一眼台下的听众，见大家分外新奇的样子，这才高声说道：“抗日战争爆发时，日寇的铁蹄揉捻着南京都城。有一个在炮火中逃难出去的中年女人，带着她的孩子，还拽着一个临死前托付给她的铁路扳道工留下的遗孤，跟随着撤退的军民，从金陵城头一路向西逃亡。当他们来到武汉时，那个被托付的孤儿不幸在武汉关走失。但他却依旧朝着这母子俩告诉的目标---沿着长江一路向西追寻着他们，而却在汽车修理厂的一个工人师傅的帮助下，搭乘向西撤退的轮船去了鄂西山区。这母子俩没有放下已故的铁路工人的嘱托，决定分头寻找这个孩子。可是，八年的抗战，使得他们之间音信阻隔，寻找几多艰难。寻找他的这位母亲，在抗战结束之后之身独自返回故乡。而她的孩子，在八年流亡的艰苦环境中寻找到了失散的结拜兄弟，最终为寻找母亲回到故乡，结果母子团圆。但是，那个走失的孩子，却在一群汽车修理工人中逐渐成长起来，学会了从废旧的木炭汽车发动机里制造电能，通过木炭、煤炭和水力发电的实践，成功地运用了鄂西山区丰富的水力资源，制造出清洁的电能，供人们享用。”

        “他的事迹，感动了在八年抗战中苦苦寻找他的那个结拜兄弟。那个兄弟，矢志学习水利电力制造专业，学成之后发誓重回鄂西，与这个结拜兄弟共同创造着制造电业的辉煌事业。但是，他受到了反右运动的无情伤害，被打成了右派。是我们政府将他拯救了出来，让他一边接受着劳动人民群众的监督改造，一边实现着自己的梦想，回到鄂西山区，与他的兄弟一同并肩战斗。使得鄂西的电业建设如火如荼，已成我省第一个不依靠外援，能够自力更生地利用地方的资源发展当地电能的独立典型。”

        讲到这里，省长开怀一笑，对大家高声说道：“这两个年轻人，就在我们身边。你们想认识认识他们吗？”

        “这典型的作用太大了，省长，你就请他们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吧。”台下有人应呼道。

        “好。坐在前排的安子，还有金子，你俩站到台上来，让大家仔细看看你们。”  说着，省长亲自走下台阶，将他俩拉上讲台，与自己紧紧地挨着坐定。

        两位坐在省长身边的青年，立刻让台下的人长了眼球。他们的出现，着实让大伙儿惊喜万分。那个名叫安子的青年，还套着假肢呢。台下的人谁也不曾相信，就是这么个人，竟然在鄂西山区造出火电和水电，成为鄂西电业的开山鼻祖。而且从省长的嘴里知道，眼下的他，正率领着众多徒弟建设着一座梯级电站哩！那个名叫金子的青年，弱不经风的一介书生，还是一个右派，竟也干出了一番伟业。这在省里，真是稀罕事儿一件！

        于是，台下便议论纷纷，不免有一阵阵的骚动。

        省长说，大家静静，你们看看吧，就是这两个年轻人，炒得鄂西的县县都在搞水电开发，而且都有着梯级电站的建设项目。这可是咱们全省放出的开山炮哇！哪里具备了电力能源的基础，哪里就有了国民经济建设的动力。鄂西比起你们平原来，那是边远贫穷的老少山区，交通又不发达，可别人优先制造出国民经济基础建设紧缺的电力能源了，这可是我国了不得的大事件。咱们身在江河和湖泊众多的地方，却能源奇缺，难道不能学学鄂西人，从大江大河上制造出丰富的电力能源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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